桥.雪
我独爱淮河长堤上的这座桥,它是往日里郊游必去的地方。出了家门走不出几里路程就可以站在桥上尽览淮河四季的秀美,我早已沉醉在对它的迷恋之中,家在淮河两岸是幸福的。
人们叫不出它的名字,唯一标识身份的碑记已在岁月中消解了踪迹,人们亲昵它为“桥”。或许你很难想象,这宽不足四米的石桥要承担巨大的运输任务,人们把谷粮和矿石通过桥送到远方,游子通过桥奔向大千世界。我是个急性子,走完整座桥尚且不到一分钟,桥是短的,但是桥所凝结的年华却那样深邃,我想村里的长者一定在桥上走了大半辈子,那些桥上的英雄事迹、桥的风景都深深地镌刻在记忆中。早些时候,长辈们总爱带着孩童登桥踏青,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沿岸的整齐列队的树林了,像一片鲜绿的海洋在平原上铺展开来,那生命初放的火焰竟绿的没有层次,在春风的拂动下显现出各种魔幻。童年的乐趣大多停留在夏日里爬上高树捉蝉,或者在桥墩的河畔拾贝;长大一些后,秋日的景象又占据了我们生活的期盼,晚秋的静谧渗透着桥与水的每一部位,其实淮河的水亦是那样的清澈可人。那时候,家人是决不允许我们冬雪里去登桥的,因此雪中的桥始终是孩时记忆的空白。意识停留在空白是一件幸事,驱使我用最美的风景填补这份遗憾。去年春节,我有幸回到这里,与朋友相约去探寻淮河冬日的神秘。瞧!那雪,这桥。
平日里喜欢诵读卞之琳的《无题》,“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梦里有桥常常是那样的多彩,只是今晚我希望梦可以是一片雪白。一片雪白,你几乎分不清哪里是雪的尽头。瞧,那冰封的河,河心的浮冰顺着流水缓缓前行,依稀透着些生命的迹象,温润而又静谧,岁月的沧桑丝毫没有冻结河的热情。飞雪扬过河面,如同舞者在尽情舒展身姿,时而在一处聚成形,瞬间又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不远处依旧是那样鲜亮白净,广袤的平原突然那样遥不可及,使你由不得陷入“天圆地方”的困境之中。那片杨树林换上了朴素的外衣,灰白的斑点倒也格外分明。昔日繁茂的风景淡出了舞台,而繁茂背后单薄的枝干却被无情的暴露在寒风之中,可是作为枝干的它们并不这样想,守着淮河,看着冬雪,陪伴着桥,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任务!桥岸的人家多许已经乔迁别处,抑或被大雪覆盖,放眼望去,也嗅不到一丝烟火的气息。倘若我顺着桥下的河滨向林中走去,兴许过了那道转角就可以找到自己寻觅的宝藏,可是河水在远处的林中失了踪迹。顿时,淮河又多了一层神秘,不禁让我们心有余悸。哲学家说,消失代表着重生,尽管最终都会因时间而暗淡,只要我们的脚步还在前行。雪中的桥是那样的庄严,又是那样的暗淡,被揉进那一片雪白。
有关“治淮、修淮”的口号或工程早已不是鲜奇,每次我们听到中央或地方政府有关治淮的重大举措时,总会心潮澎湃,可惜若干年后总会陷入困惑,我们的付出似乎唤不醒她的娇容,她越加苍老,越加暴躁,面对哺育的儿女,她甚至素不相识。这也许就是自然吧,强求的“治理”从一开始就是对她最大的不敬了,倘若你细心观察河,会发现她没有人们描述的那样衰老,那样无情。短暂的洪水只是淘气的性情,枯槁的容颜只是一场假面舞会,她总是在暗示我们淮河的生命依旧、精力依旧。
望着凝重的桥雪,我担心起来,那口号似乎提得那样雄壮,那样陌生,好像淮河天生是我们的敌人一般。人类在与自然的搏斗中成长,长大的孩子却秉性难移,完全忘了他当初是怎样从自然中汲取营养。河上的桥多了,水利多了,只可惜现在风景少了许多,恐怕过些时日,桥雪也将随着她冰封在河水中或者流散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自古保护淮河的英雄就层出不穷,现在也不例外,难道也要到了我们在这桥上走过大半辈子的时候才能把他们忆起吗?想到这里,我更舍不得离开桥雪,还是沿着可去之径,踏雪寻梅,在一片雪白中找回一些淮水的风景,一些英雄的事迹。沿着英雄的轨迹,走着桥,看着雪,想的是你——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