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 江 汤 汤——献给家乡伟大的母亲河
清晨,漫步在浦东临港的东海之滨。时在中秋,正是碧水长天佳季,极目东望,天高海阔,澄澈万里,令人神清气爽,心潮澎湃。昨夜,观看央视新作大型电视纪录片《汉江》节目,深受震撼。家乡大河亲切的身影,让自己的心头布满了感动并弥漫着乡愁。今晨,即使面对着让人心旷神怡的大海,仍然难以忘怀。《汉江》纪录片,以深厚的文化学养,开阔的社会视野,敏锐的思辨色彩,挖掘并呈现了家乡这条大河的珍贵历史遗存和深邃现代启示。在节目中,有众多自己平素所仰慕的睿智学者及朋友的音容。他们同声赞美汉江,说它是中华民族伟大的母亲河之一,让我倍感欣慰,激动不已。因为,这个尊贵的称号,崇高的桂冠,过去只专属于长江黄河。现在大声肯定汉江,是又一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我认为这是迟到了五千年的民族心声。所以,我一边为之兴奋,一边又为之低徊,为之叹息:同样是流经万年,功大德高,但平和低调的汉江,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被国家的喉舌、民族的精英们,充分正名高调赞唱?遇见《汉江》,在我来说,犹如离乡太久的游子突然见到了母亲,心有千万语,一时无法讲。汉江,在自己心里的份量太重,太重。它像一个特殊的磁场,吸引得你在这辽阔旷远的海天丽景面前,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来,背对大海,深情回望。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正宗的汉江之子。汉江于我,既是生命里的母亲河,也是奔流在灵魂中的精神长河。我出生在汉江中上游交界处的临水古镇、汉相萧何的封邑、今天的老河口市。生命落地的位置,距离清纯的河水仅有百步之遥。从出生到不惑,算起来,在汉江的怀抱里,接受它的哺育有四十载之久。中年离它南下,屈指一十五年了,可是,对故乡大河的感情却与日俱增,思念也愈来愈深。我坚定地认为:一个人,若身在异乡,如果说梦里常常有一汪大水的意象出现,那一定是故乡河流的映射;如果说有一条大河,流进你精神的世界里,沉淀为文化的基因,形成你特殊的气质,那一定是故乡的母亲河化育的结果。任何远方的游子,若说起自己家乡的母亲河,总是一往情深。而对母亲河最深情的凝视,却是在梦境里,在魂魄中。当你在外滋生了难以抑制的异乡意识,那正是内心强烈的怀乡情感在发作。每当此时,没有什么比与家乡母亲河的心灵对话,更能慰藉内心的那份浓浓的乡愁了。
少年时代,汉江这条母亲河,是自己神秘而欢乐的所在。每当梦幻般的盛夏到来,我们一大群小伙伴,都会终日贪婪地嬉戏在河边的浅水里,享受汉江带给我们快乐的时光。贴近水面观看汉江那宽阔高旷视野里的景物以及对岸的远山风光。看汉江上空自由飞翔的阵阵群雁、水面散落游凫的点点野鸭,看河西沙滩外青青的芦苇和连绵到山边的白云。喜爱目送那青碧的汉水从北方流来,紧贴城西,绕向东南,再从容而去。最能令自己入神的是:晴朗的天气下,黄昏落日的余晖里,坐在河边码头上,遥望西北方向,那彩云的深处,隐隐然会显出武当山主峰的圣影,神仙祖师得道显灵的事迹便活跃在脑海里。酷暑的夜晚,常常在清凉的河水里游泳沐浴,而后躺在水边沙滩上,仰望满天星斗,沿着银河的茫茫光晕,寻找着汉水与它连接的地方。觉得汉江之水天上来,心中期望看到牛郎织女在相会,深信他们动人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汉江上。少年眼里的汉江,是大得深不可测、令人敬畏的河。它何处来何处去,与我无关,但看汉江的目光,充满了神秘的想象。
青年时代,汉江是激情释放的所在。在它的身边,自己思想的时空也开始拓展。对汉江多了些认知,多了些思索,对它的感觉也在向纵深延伸,但理性尚未健全。任性率真与血气方刚的年龄,还是最希望汉江夏季的到来。大河边的人喜爱游泳,就像草原上的人喜爱骑马一样。一江粼粼的清水是纵情的好地方。我们先可以顺流而下,畅游十里,水击汉江;而后能够往来横渡,仰游潜泳,亲密大河。在成长的日子里,逐渐领会了许多汉江所特有的天然之美: 汉水夕照,岸柳含烟。竹排灯火,鹭船渔歌。余霞成绮,澄江如练。落霞孤鹜,秋水长天......眺望西北,迎汉江发自汉中;遥看东南,送汉江归于汉口。自豪我们的大河:逶迤三千,接川陕而穿豫鄂;福泽两岸,拥大城而揽小镇。而后,略探汉江,初究渊流,便知其博大而精深,古老而厚重,源远而流长。再后,每当跋涉在三千余里的汉江沿岸时,就开始留心它江山的胜迹,远古的信息,常常被它若隐若现,曾经恢宏而瑰丽的场景所惊喜。无言的汉江,那时的风物开始强烈地吸引着自己。
岁月的风帆在汉江之上默默前行,载着自己渐渐由青年走向不惑。这个时期,观看汉江的眼神,少了些浮躁,少了些轻狂。多了些忧思,多了些凝重。但目光的背后更多的是深沉的关爱。而这时的汉江,也是自己倾诉的对象、最好的知音和神交的朋友。同时,在感受它春的生发、夏的盈裕、秋的澄明、冬的寒寂,四时更替的过程中,又被它特殊的历史魅力所倾倒。开始仔细品味它“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自然美之外的人文之美。正因如此,对这条哺育了自己生命和饱含民族文化基因的大河,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一探究竟的使命感。这可能得益于父亲留下的他亲自参与编写的地方志类书籍的启示,更多的是因为生命意识的觉醒、对存在意义的质询。凭籍汉江赐予的禀赋与灵气,走过不惑的自己,终于洞开天门,赢得了精神的解放。终于悟出了跳出汉江看汉江才能透彻汉江的简单道理。于是,思想从汉江之上腾空而起,再进而转换生存空间,由中部到边陲,体验生命的新历程。一边感受着沿海不同的风貌,一边在形而上以汉江为滥觞、以全球的河流为主线,探索鉴别人类社会各种民族生存的优劣短长。在离开母亲河的光阴里,曾经在青年时代用文学翅膀遨游过的世界,又用全息人生的目光重新扫描一遍。掠过地中海沿岸、两河流域、尼罗河、塞纳河与莱茵河、泰晤士河与伏尔加河、密西西比河再到亚马逊河等等异族的河流。致使精神思辨带着灵魂升华,使自己的人生境界由量变走向质变,一步一步、渐渐臻于从容淡定,俯仰自得。
人不能同时生活在两条河流上,但可以进行河流比较。比较它们所有的一切——前世与今生,现象与本质,共性与个性,等等等等。而我对汉江与世界上著名的河流比较,归纳起来有两个类别,一是精神的比较,二是物质的比较。虽然仅仅两个类别,但是思维却经过了十年面壁,踏破铁鞋的苦旅功夫。最后,精神的比较判断可一言以蔽之:它们貌不同质同并无高下之分。但我心属汉江爱它永恒。物质的比较结论是:汉江,这条伟大的河流具有特别突出的两大特征。而这可用细腻、人性的语言来表达如下。
一,汉江有着伟大母亲河才有的最美的德性。它品质高尚,属全球所稀有,举世所罕见。它纯洁甘甜,历万年而如一。它清冽的静水永远悠悠地深流着,亿万年的川流不息,亿万年的默默奉献,如慈母般哺育两岸子民。更为可贵的是,它的性情是温婉的、宽厚的,娴淑恬静如大家闺秀。偶然的激越也只是历史的昙花一现。因此,可以说它具有长江黄河的所有长处,而无长江黄河的可怕短处——旱涝不均,激烈暴虐。历史地看,它们极易“生气”,一旦爆发,对它的儿女子孙毫不留情,风扫席卷,一冲了之。我的家族百年历史就是最鲜明的例证。
二,汉江有着伟大母亲河才有的最大的贡献。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农耕民族、农业大国,汉江流域,在古代就有“天下第一粮仓”的美称。“湖广熟,天下足。”汉江两岸,千里沃野,广袤的江汉平原,稻浪翻滚,满目金黄,荷叶连天,欣欣向荣,正是汉江这条生命之水蕴含的魔力之功。直到今天,它仍是一个人口大国的经济命脉,它维系着东方最大民族的强盛与兴旺,支撑着中华文明的地久天长。汉江之于中华,其功至伟,其德无量!
今天,站在东海之滨,回望家乡那既古老又青春的大河,感觉它一如既往地畅流在中华大地上,沧浪之水,依旧浩浩汤汤。不用穿越,即可遥感汉江流域特有的文明、悠久的文化那历尽沧桑而不衰的耀眼光芒。正是因为河流的伟大,它历史的天空,才丰富绚丽,星汉灿烂。它灵魂中的精华,已成为历史的积淀,撒在两岸的大地深处,又流进它子民的血液里,化为民族文化的基因。汉江的文化特征,既是阳刚壮阔、璀璨辉煌的,又是含蓄蕴藉、温文尔雅的。它的完美度,即它凝聚的精神高度、深度、广度,与世界上著名的大河相比,毫不逊色。以至于让你在对它进行历史审美的时候,有时会无法找到固定的角度。也由此可知,汉江具有大美的时空特性,飘逸的美与深邃的美互为表里。欣赏它,要有虔诚的爱和庄敬的心,否则,是不能真正识得它那独有的神秀,惊人的神奇,莫测的神秘之真面目的。
我一直感觉,长期以来,在自己心中奔流着两条汉江。一条是现实世界里物质的汉江,一条是精神世界里意象的汉江。一条理性地储存在脑海里,另一条流入生命的深处,永远滋养、护佑着自己精神生命的不断成长。而心中涌动着倾诉它们的话语,正像夏日漫溢的大河激流一样。
现实世界里物质的汉江,最宜作地图式的描述。因为,它除了发源地一直存在“多源头”争鸣的神秘感外,其它身段都很坦率,都很纯真:它起源于川陕交界的深山峡谷处,属汉中市宁强县境内,它穿越陕、豫、鄂三省,流经三十余地区。其中两岸大城十座,如:汉中、十堰、襄阳、荆门、汉口等;县城二十余,如宁强、紫阳、郧县、淅川、西峡、丹江、老河口、钟祥、京山等等。在中上游地区,有丹江、唐河、白河三大支流汇入,最终由汉口龙王庙进入长江,全长1577公里。它的总体特征是:上游,汉中至丹江的九百余公里处,河谷狭窄,水深流急;中游,丹江至钟祥的二百七十余公里处,河谷较宽,沙滩众多;下游,钟祥至汉口的三百八十余公里处,为江汉平原,河道宽阔,蜿蜒曲折。它的重要特征是:中国唯一一条南北流向的大河。至于发源地的不休争论,以及给两岸子民带来的神秘感、疑惑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古今两头权威的印证下云开雾散,告一段落。古老的《尚书》曰:“嶓冢导漾,东流为汉”。浪漫的《楚辞》曰:“指嶓冢之西隈兮,与纁黄以为期”“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而最具说服力的还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地理成果,科研机构用最先进的高科技手段,模拟测绘得出:川陕交界处的玉带河之上游朱家河,才是汉江真正发源地的定论。回想八十年代,一个泱泱大国,对自己境内美丽汉江的认识水准,还处在如此单项的论证阶段,说来颇感遗憾。作为深切关注汉江的子民,对以上权威的结论,当时的心情可以说是因不能满足而嫌失望的。因为,心中总感觉这对汉江的论证过于孤立、单薄;感觉对汉江的本质、内涵,尚未说清;感觉还缺少站在更大格局上,对汉江宏观整体的把握和微观精确的剖析、以及系统全面的逻辑论证。这也说明,一个庞大的民族对它的母亲河认识的水准,关注的程度,尚处于初级阶段,这与一个大国的身份很不匹配。那时,国家尚不先进,自己只能等待。
再说精神世界里的汉江,它是神性与诗性的交融,也是理智与情感的混合。它让自己魂牵梦绕,挥之不去。也将一如既往地奔流在自己的生命里。精神的目光,高度在云端。云端上鸟瞰中华大地,汉江像是大地上一条浅蓝色的缎带,在日月轮回的光照下,它依次变幻着金、银、碧、黑、白、灰、红的色调。它那轻灵曼妙的身姿,仿佛从秦岭西南,那群山林莽里略带朦胧的云烟深处飘然而来,它蜿蜒而行,由西北流向东南。穿过秦岭南麓的高山峡谷,流经南襄盆地,起伏回环,悠悠两千里。再流过江汉平原的千里沃野,再东去南下,从汉口入长江而终归大海。它据中华大地的腹心,连通、融汇了中国北部黄河流域和南部的长江流域,它那古老而鲜活的生命磁场,一直在放射着自然与人类的文明光辉。它是天下之中的一条巨龙,既见其首,也见其尾。
从纵向的时间维度看,汉江无限辽远地通向了宇宙的洪荒与神话的源头。要全部打开它玄奥神奇的大门,还必须借助科学的钥匙和文学的翅膀。而锻造科学的钥匙关乎国力,也是国运的象征,甚至还需要一个神秘的机缘。
地质科学先告诉我们,汉江流域,特别是上游地区是一片创造生命奇迹的神奇土地。上溯我们的目光,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五亿年左右,汉江源头的宁强山区还是汪洋大海一片。广阔的海洋环境,是一切生命的乐园。众多的海底生物与可爱的精灵游弋或集聚在这里。距现在约一亿九千万年前,秦岭地区开始快速升起,成为横亘中华中部的高山峻岭。海水退出了历史舞台。珊瑚、三叶虫、海百合、石花、石笔等等,都被定格在汉中盆地的山体岩石中,这些海底生物成了沉睡的精灵,历经数亿年地壳运动,地热煎熬,高温高压而形成了化石,也最终成为记录生命奇迹的亿年灵物。地壳的运动,自然的神力,开天辟地,让高山的归了高山,低谷的归了低谷。于是,汉江在这大地运动的过程中自然地生成了、诞生了。
正是隆起的秦岭,以它伟岸的身躯和宽阔的肩膀形成的一道天然屏障,挡住了西南太平洋吹来的暖流,也挡住了北方南下的冷气,保住了秦岭南麓的温和湿,充沛的雨量,温润的气候,形成了天堂般理想的环境。因此才有了繁茂多样的植物,众多稀有的鸟类,奇特珍贵的动物,创造了多种生命的奇观。今天,这里仍被人们称为:地球上最后的净土。这是天地对中华民族的恩赐。作为一个深情的汉江子民,母亲河的关注者、探索者,终于靠科学的钥匙,打开了自然的大门,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幽谧妙境,同时心灵也就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了。我的结论是:只有用科学的宇宙观,整体地洞悉地球的形成,才能发现秦岭山脉的伟大意义;它的整个南麓地带,那才真正是孕育了汉江之水的神赐宝地。世界上最好水质的大河,由这里生成,是大自然对中华民族最慷慨的馈赠。也因此,只有用“秦岭南麓”地区的总概念,才能匹配汉江这个生命之水的发源地,“汉江源”的称号,可以说,我这结论的灵感,既来自科学,也出自神示。
人类学家曾说:大量恐龙繁衍生息的土地,就一定是适合人类先祖生存的土地。科学是需要验证的。而验证这个古老的课题需要特殊的机缘,这个不是巧合的机缘,在建国的四十年后终于到来了。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二,古猿人与恐龙蛋在汉江流域分别出土,震撼了世界,也颠覆了西方的权威。考古学告诉我们,从地壳变化到六千五百万年前这个时期,汉江上游地区,如西峡、丹江这一带的绿水青山,曾是恐龙理想的家园。壮观辉煌的生命奇观就在这里出现过。大量恐龙的遗迹,也逆向应验了人类学家的预言。在这之前三年,汉江边出土的猿人化石——“郧县人”,那是经国际上权威专家共同鉴定、属一百万年前的“直立人”头盖骨。这两项考古成果,接连出现,绝非偶然。它们相互印证,再次用事实说明,汉江流域是现代人类的发祥地之一,中华民族不可能如西人所言来自北非大地。一百万年前,这片土地,历经沧海桑田的变幻后,催生的中华民族的文明之种,已开始在这片土地上静静地播撒,华夏大地上的史前文明正式开始了。
再从横向的空间维度看,属于大河文明的汉江,上天赋予了它与生俱来承担伟大历史使命的能量,所以,它创造了许多生命的奇迹与人类文明的奇迹。世界上每一个古老的文明都离不开大河的孕育,人类伊始是沿河流居住繁衍,沿河流迁徙发展的。河流既是地球的神经,也是人类历史的命脉。同时更是民族文化的汇聚地和交融地。所有的世界文明也都在河流附近。汉江,正是这样一条诞生文明、汇集文明、交融发育,连通古老神州的命脉所在。汉江是生命之河,也是文明纽带。无数中华瑰宝,东方奇观,都镶嵌在这条纽带上至今仍放射着奇异的光芒。神农架先祖的足迹、随州的炎帝部落、京山的农耕圣地、丹江水底的庸城,还有深埋于大地的陶器等等,均在它两岸散落。青铜的幽光,诗经的吟唱,编钟的妙乐,楚国的“诸子”,武当的仙气,大汉的雄风,都在它身边闪烁。历代风流人物,群星荟萃,也曾在汉江边粉墨登场。范蠡的背影,诸葛的风采,王维的诗境,孟浩然的逸韵,等等,等等,数不胜数。更有一种大道绝响,神似汉江之魂。数千年的光芒,洞天烛地振古发今,且浪漫自然随性不争,无声地滋润着中华大地子民的心灵,它就是中华之宝道家哲学。老子的思想,是由至纯的汉水滋养生成的,道家文化的水特征正是汉江的神化。而今这由汉江神化的哲学,被德意志这个哲学素养最深的民族奉为至宝了,家家必备,人人阅读。其爱之深,超过了出生它的国度。汉江流域的历史天空上,既有宏大的壮丽场景,也有精彩的片羽吉光,至今仍然在精神文明的空间里熠熠生辉。是中华民族与人类世界的骄傲。
而世俗的汉江,经过两汉文化的奠基,三国智慧的熏陶,又经魏晋六朝、隋唐宋元的千年汇集,交融、发育。大气包容的河流两岸,在明清时代,经济与人口达到了高峰。翻阅地方志,它告诉我们,上游的郧阳城,就曾有千家商号,万商云集,五方杂处。同在上游的龙驹寨,更是“康衢数里,巨屋千家”。在数千年流民迁徙中,汉江流域作为主要的通道,并接纳了大量的流民留驻。我的曾祖他们两兄弟,便是这浩荡队伍里的成员,正是长江泛滥的大水,逼着他们远离生地以求生存,而收留他们的正是汉江。在逆行千里的艰苦跋涉后,曾祖父放下肩上织布编席的担子,驻足古镇老河口。这个素有“小汉口”之称的地方,曾是舟楫林立,风帆如画,商贾如云的码头。而经百年繁衍,延至五代,我的家族成了数十人的大家族。历史上,象汉中、襄阳、南阳、汉口,这些汉江流域的重要城市,无一不是四方融合,文化杂交的移民城市。那时,仅一个襄阳就有二十万专业的拉船纤夫。
青年时代,自己有无数次在黎明刚过的早晨,来到汉江边,站在水边的大青石上,呼吸着江上纯净清新的空气。透过朦胧的晨霭,看见晨光无声洒向温润如绸缎般蜿蜒而过的母亲河,感叹它千百年来就是这样静静地流淌,舒缓中时见激越,轻灵中饱含凝重。在无数次的想象中,聆听过千百年来的纤夫所唱响的汉江号子那动人的合唱,还有那深度弯腰艰难前行的队伍群像。的确,在一百多年前,曾有一种声响,一种被称为“汉调二黄”的音调,风行在汉江之上,后来“徽汉合流”魅力彰显,响彻华夏大地,成为中华民族的国粹之一,那就是至今盛行的京剧。
家乡的老人们常常说古时的汉江是黄金水道。大量历史资料也说明,在古代,汉江的可利用性超过了长江黄河。千真万确,汉江在数千年来,对中华民族立有太大太多的功绩。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让全世界瞩目,而起点都在沿海。世界一致公认:沿海有通向海洋走向全球的天然优势,而内陆地区却相对封闭。这种认识已成定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翻开历史,在的它夹缝里你会有惊人的发现——北方丝绸之路是众所周知的,是由长安到西域到中亚、罗马。而南方的丝绸之路则一直蒙着神秘的面纱。正是开通发现了北方丝绸之路的伟大的张骞,发现了很久之前就存在的,一条通往地中海的路——南方丝绸之路,神秘的路。从四川盆地出发,穿过川西平原,渡过金沙江,经云南,入缅甸,入印度,继续往西,可以到达中亚和西亚。所以,伊朗、两河流域和阿尔泰山地区用上了楚国的丝绸和铜镜,战国时期的楚都江陵之内也可欣赏到异国奇珍和宝物的风采。丝绸之路,无论南北,起点所在无论长安成都。无论进长江、进湘江、再进漓江、去北部湾、越南的哪一条水路,不管它们如何走向世界,汉江都是它们的根据地,是东西南北的连接地,也是世界文明的融合地、发散地。中国的开放不是前三十年才开始的,也不仅始于沿海,早从秦汉开始,中国人便从汉江开始出发,扬起风帆,一睹了世界风采。内陆腹地的汉江绝不是封闭的河流,它具有天然的全球意识。它生来就有敢为人先,兼济天下的情怀。我们该为它自豪!
当我们再次回顾、品评汉江首尾两大城市,汉中与武昌的千年现象时,对汉江的崇敬之情可能会更深一层。两千多年来,在汉中平原上,蜀道与汉水形成了多重的十字网络,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组成了巨大的财富气场。它们一阴一阳,一纵一横交叉在中华腹心的大地上,成为历代王朝兴盛的有力保障。有了这些十字网络,奠定了秦汉雄风;有了这些十字网络,也奠定了大唐文明的核心。而这个时期的中国人,真正是意气风发,出将入相,建功立业,生机勃勃,开拓进取,所向披靡的。蜀道与汉水平衡的日子里,中华文明的气质最为阳刚和壮美!
汉江流到了近代的公元1858年,随着汉口的开埠,洋务运动的兴起,近代工业文明也从这里经由汉江逆流而上,向更为广袤的中国西部大地传播。而汉江浸润的这片土地,不但孕育了中国最早的农业和手工业,并且催生了中国最繁华的商业和最早起步的近代工业。崛起在汉江之尾的大城汉口,为汉江的历史功绩添上了最隆重的一笔。
汉江汤汤,历史悠悠。
每当回溯汉江的过去,都会被它那庞大的气场所震慑、所激奋。无论如何看,它都更像一部纯正的中华民族宏伟壮丽的交响乐。它不但坚毅沉稳地传递着千年历史的厚重恢弘,也日复一日地激荡着多元信仰万古不变的和谐共生。相对于长江黄河,汉江对中华民族伟大的贡献与它们是相同的,而个性与气质,则完全不同。它温婉恬静的性情之内更多的是内敛务实、坚韧沉稳,足以担当民族生存的大任。汉江奔流不息,已经亿万年了,而它的生命状态,依然始终如一:既慈祥温情,又强健神奇;既大气包容,又秀美天成。对此,作为汉江之子,我对母亲河全部美德的归纳只有四个字:大爱无声!我很庆幸,在我人生几十年的光阴里,自己的灵魂之舟,有幸在汉江神灵的光照之下行驶前进。汉江,与其说它是自己灵魂中永恒的乡愁,不如把它比作精神世界里不竭的源泉。每当自己陷入人生困局或绝境里,思念感应汉江,就会重新振奋,并从它那里获得战胜敌人、克服困难的力量和勇气。汉江之于自己,正如希腊神话中,大地之于安泰。
公元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汉江突然沉寂了!
曾经数千年,在三千余里宽阔的汉江之上,舟楫如林,乘风扬帆,南来北往的繁荣景象不见了,永远地不见了。应该说从自己出生以来,就没有看见过汉江有那么热闹的盛况。它壮丽的航运图画只在想象的梦境里。其实,大河的运数,汉江的气场,热闹与沉寂,都与它育养的人类密切相关。人类智力的发展,逐步创造出了陆路、航空两种新的交通运输工具,在代替着水上航运交通,这是汉江沉寂下来的原因之一。而直接导致它突然平静的原因,是汉江上游的起点丹江大坝的横空出世。一坝锁江,雄关威武,而流经亿万年、自由不羁的河流第一次被人类控制了。丹江大坝工程,当然是中国的壮举之一:它控制的流域面积,相当于一个韩国的总面积,有9.52万平方公里之大。坝址以上年均径流量达388亿立方,并具有防洪、发电、灌溉、航运、养殖等综合功能。确实气概非凡。但是,从此以后,那种延续了数千年,千帆竞发畅通川、陕、豫、鄂的大河气象也一去不复返了。大坝设计的航运功能其实一直未用,而江上极其偶尔可见的、零星的小船仅能让后人去想象它往昔的辉煌。汉江的子民,中华的后人,在面对陆地,面对天空的时候,也在不自觉的逐渐淡忘汉江,远离汉江。而我们的母亲河,它默默无言,沉静着,孤寂着,但是无怨无悔,依然静水深流奉献如故。
历史又走过半个世纪,汉江又被特别关注起来,并被赋予了新的、特殊的伟大使命——南水北调工程高调开工了。以六十年策划,以举国之力,十二年之久,来完成这一举世无双的人工奇迹。这对于我们深爱着的汉江来说,那是一个母亲河只能奉献于中华民族的历史宿命。那么,汉江究竟对中华民族有多大新贡献呢?且看看如下资讯再说:2014年9月5日,官方的权威媒体报道,题目为:筑梦六十载 圆梦在今朝,报道说:“南水北调工程是目前世界上工程规模最大、距离最长、受益人口最多、范围最广的调水工程。已经建设的东、中线一期工程干线总长2899公里。从2002年12月27日开工建设至今,2014年汛后,丹江口市水库将正式向北方调水……平均年调水量95亿方,为河南、河北、北京、天津的19个大中城市及100多个县(县级市)提供生活、工业用水,兼顾农业和生态用水。在中线一期工程的95亿方调水量中,分别分配给河南省37.7亿方,河北省34.7亿方,北京市12.4亿方,天津市10.2亿方…….”。 专业数据表明,汉江流域地表水资源总量是566亿立方米,从以上信息可知,今后,年约95亿方优质的汉江水,占汉江水总量约17%之多,将被调往北方了。
汉江将刷新它奉献华夏民族的历史,以世界上最柔软、最纯净的水,去滋润北中国大地上一切干渴危机的生灵了。汉江的使命何其伟大!伟大到黄河都担当不了的使命只能让它担当。京畿地带的下沉、地下水的枯竭,必须让它反其道而行来挽救。我感叹,中国民族总是在最危机的时候才想起汉江、想起这个生命之水来。更可感叹的是,受它恩惠几千年的大国,给予它应得的荣誉却一直很吝啬。对它的关注也比较麻木。汉江,建国以来,在全国范围内的知名度,一直很低调、很沉寂,对此,令人暗感郁闷心生不平可谓久矣。再翻看十年来各种南水北调的报道,绝大多数的歌颂文章,都以长江之名,担此旷世之功,而汉江二字,边缘而黯淡。一如它历史上的所有德行都置于长江黄河的光芒之下。这真让人掩卷太息,嗟吁不已。我心中常常念道:中国人在高歌长江黄河两位壮烈豪迈的母亲的时候,不应该忘记这位温婉沉静、默默奉献的汉江母亲。它的“不争”,它的“不怒”,它的历尽沧桑、波澜不惊,那是大德不言、至高无上的境界所致。一个庞大的民族群体应当加倍珍惜它,而绝不应该忽略它。我们应当有所反思,对它的关爱、保护是否与它对我们的奉献相匹配?在《汉江》的纪录片里,即便是可敬的专家学者群体,虽然史无前例地给了它崇高的赞美,但却对它曾经遭遇过的忧患、人为的亵渎、将来要倍加珍惜与保护的规划措施,却只字未提,更没有呼吁。这是《汉江》这部美轮美奂的记录片子的遗憾之处。
出于对汉江荣誉的求索,因而有了对南水北调,这样牵动地球神经、旷古未有的巨型工程的长期思辨,这也是我们所处的时代,一道宏伟而深远的命题,不可回避。虽然工程的部分已经建成,即将启用,但“该不该建”的根本争论,与三峡大坝一样,十多年来从未停止,这可能是一个“永恒的争论”。当我们摒弃了一些低端杂芜的言论后,可以发现,有两种思想一直在相互抵牾着。细品这两种对立的观念,可谓意味深长。其立足点无非两个:一个是实证科学,一个是自然哲学。一个依人类迄今的科学成果、实验数据、成功案例为依据;一个以道家思想、自然哲学、世界上不成功的案例来推理。一个证其利,一个证其害。一个强调空间效益,一个指出时间弊端。一个批评对方保守,不懂科学,不知人定可胜天;一个批评对方蛮干,违背自然,不知规律不可违。一个从国家利益、总体布局、南北均衡的规划出发,认为靠人工可完成自然不可干之事;一个从生态保护维护自然体系出发,认为不止住人的无限膨胀的贪欲,即便将南水全调也满足不了北方的干渴需求。以上争论,若细列起来真是雄辩滔滔的洋洋大观,其思维的高度已淡化了狭隘时空里的对错是非。这是既宏大又深邃的、关于人类长久生存的自然生态永恒思辩和不懈争议。大道之生,相辅相成。
流经亿万年的汉江以它独特的神性,曾给老子以灵感,帮他孕育了道家文化至高至大的清正元气。因此,老子之道是完全可以用来回护汉江、净化人类的。比如“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至”,“物极必反,过犹不及。”这些老子留给我们的智慧,可以擦亮我们的眼睛,可以避免人类为求发展而导致的迷失。例如,当今世界,一个渐渐滋生于人类的“科学病”,在悄悄弥漫。被洗脑的苍生,正把科学抬上“神坛”,我们即可用道家思想驱散迷雾,破除迷障,让它“返璞归真”。必须指出的是,人类反对愚昧,崇尚科学五百年以来,在取得空前成就的同时,人们也把科学披上了至高无上的神圣外衣,罩上了炫目迷人的光环。从而对正在“变异的科学”怪象失去了应有的警惕,特别是部分跟风崇拜的普罗大众容易被利用。尤其是那些被资本包装、绑架、操纵的科学,例如有关核能类的、有关转基因类的,正在悖离科学的初衷,人伦的底线,人类必须防备。必须做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所谓科学,无非就是特定时空条件下人类对自然认知的总和。正确对待科学和使用科学,关乎人类的命运。科学的前提是,哲学思维必须科学。科学仅是人的工具而已,科学不能凌驾于其它人文学科之上。“人类不能因为走得太远,而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跪拜在科学脚下,被科技产品所绑架、控制,是失掉本真的表现。比如,过分依赖电脑、手机,我们的大脑、四肢反而有所退化。智者说,科学不是万能的,科学是把双刃剑,这是无价的箴言。科技异常发达的今天,人类的心灵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需要老子的智慧之光照亮,最古老的思想反而能治好最现代的心理疾病。爱哲学并敏感的德国人,对《道德经》现在有如此浓厚的兴趣,难道不能反过来启示我们吗?
汉江流域,近十年来,还有一种让人嘀笑皆非的传闻,并非偶然。三千余里的汉江流域沿线而下的各个城市、地区,将纷纷建设“低水头大坝”,搞多段蓄水,其目的无非各自为阵、层层自保。将来的汉江之上,是否会有重重大坝,道道关口那样一种非自然景观,不得而知。但地球亿万年的神经被人工过度约束之后是什么反应,绝非人类现在的智力完全可以预料的。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人类在自然面前,不能太过自信,自然对人类的恨与爱的特征是一样的,即:蓄之既久,发之必烈。大化的神力,既能爱抚一切又能毁灭一切。我们与自然最好的相处办法是,顺其本性地有限利用而不是切断根本再造自然。我想,人类更需要的是:一条汤汤浮浮、貌秀神清、自然贯通的汉江,一条与地球的脉动息息相关、和谐优美、青春永在的汉江。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这种对汉江的思虑,绝不是出于唯美的考虑,以及诗意的追求。
宇宙观与道家哲学启示我们,人类仅仅站在自己生存的高度看问题是不够的,还应站在其它两个平行的高度——地球的高度、自然的高度、宇宙的高度与佛陀的高度、耶稣的高度、真祖的高度,即形而上的高度看问题。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说着容易做着难,终极答案可能就在宇宙的密码里,而我们真正的科学探索还在路上……
东海之上,吹来强劲湿润的风,把自己从家乡母亲河的历史时空和精神世界的汉江上唤醒过来。收慑心神回到现实,再转过身板面对大海。由东向北凝神展望,瞩目处,吴淞口正在那个地方,意念中家乡的母亲河,那浩浩汤汤、一流独秀的汉江,沿长江顺流而下,此时正在从那里融进大海,来到它最终的归宿。而此时此地的自己,却有一种莫名之情袭上心头:总幻想在大海与长江的交汇处,还能看到它的身形,找到它的足印。然而,海天无痕,大地无声,哪里还有它的踪影?!原来真是海纳百川,万流归宗。造化之机,周行不殆。大海无疆,人类渺小啊。汉江如此,长江如此,世界上所有的大江大河都是如此。而海洋借着太阳、大气的能量,再将它们升上高空,使之回到原来起点的地方。至此,我心澄澈而喟然:水,地球的血液、生命的原子;海洋,水的归宿、水的起点!这正是:自然的因果,万物的定律,宇宙的轮回,天道的循环!
雷伟光
2014.9.18于上海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