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 一“措”再“措”│西行笔记

高原上阳光猛烈而清澈，透彻得仿佛能够照射进人的脏腑，每天眼一睁，看到的这个世界都被太阳照耀得光光亮亮，被紫外线洗涤得干干净净。后来我理解藏民不杀生，连苍蝇都不杀，除了宗教的原因，还可能由于这里干净。

我想一个人刚生下来时，心灵肯定是无比的干净，干净得只剩下了爱，没有一丝邪念。人类的天性是善良的，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女儿上幼儿园的年龄时，我们家住在旧楼的一层，厨房是单独建在对面的外边。一天，从厨房池子的下水道竟窜进了三只老鼠，经过一番激烈的追击围剿，老鼠全身而退者一、受伤逃逸者一、当场毙命者一。甫一发现鼠迹后女儿就紧张极了，对于她也许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过程，这时她猛然伤心得大哭，叫着责备爸爸把老鼠撵跑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打死它！是啊，为什么？可能在她的眼里，即便耗子也是活泼可爱的小动物。与同龄人相比，女儿似乎一直更天真烂漫更童趣懵懂，我不知是不是应该叮嘱她，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的丑陋、丑恶和丑态，要提防啊孩子。但我又怕说得多了会给她的心里造成晦暗的阴影，在未来拥挤嘈杂的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缺乏友爱和信任，生活得压抑而忧悒。当她十六岁时独自地去上海求学后，最初的那几年我总是担着一颗父亲的心，祈盼她遇到的都是那种光明的温暖的小环境。

在西藏的每一条路都堪称“天路”。翻越海拔4900公尺的冈巴拉雪山，绕行世界上最高的淡水湖羊卓雍措，我们向日喀则进发。

“措”在藏语中即指湖泊，羊卓雍措与纳木措、玛旁雍措并称西藏三大圣湖，我们昨天已经去过世界最高的咸水湖纳木措，所以导游说我们的路线是一“措”再“措”。 

中国最大的咸水湖曾经是位于戈壁滩深处的罗布泊，在一个不知道准确年份的时间里，它竟然不可思议地干涸了，青海湖意外地晋升为中国第一大咸水湖，而第二大的，就是纳木错。纳木措的总面积达到了1920平方公里，烟波浩渺广阔无垠，它的蒙古语名称叫“腾格里海”──听起来感觉好像更过瘾一些，不过藏、蒙语的意思都相同──天湖。听说纳木措湖面的色彩随着天空光线的变化而变幻多端，与远方洁白的雪山遥相辉映，极其壮观、迷人。可惜我们没有眼福，赶上了一个完全的彻底的不折不扣的阴天。然而它依然壮观、依然迷人，无边的羌塘草原上吹过无边的凉风，无边的波涛拍打着无边的沙滩。有一头披着一张华美毡垫的白牦牛走进了湖水里，我骑在牛背上告诉自己，这个湖面的海拔是4718公尺，比我爬过所有的山海拔都要高的多得多。

我原想捡一枚小石头带回去，我想这枚石头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咸水里浸泡打磨过了多少个世纪呢！可是，这儿的一滴水一粒沙都是天湖的，一个外人凭什么能把一枚石头带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我在湖边淘捡了一会儿石头但又放下了，往回走时却在沙滩上捡到了两张五角钱，之后我给了一位抱孩子的藏族妇女。立刻有多人围过来，要钱。我没有施舍的想法。给那位妇女也不是施舍，在心里是把钱还给了天湖。

在羊卓雍措湖的一个观景点时，把这条线路跑得熟透了的驾驶员坐在车里没下车──外面的风凉，他大概瞧见有人下车前从包里拿上一些铅笔、橡皮、笔记本的小物品，淡淡地说了一句，过去这些东西孩子们很喜欢，后来广东人来带的都是零钱，现在就不太有人愿意要这些东西了。我不由想起2000年和朋友到陕北去时的情景，我们就是带了这样的一类学习用具当作小礼物，许多经常在地上用树枝学写字的孩子拿到手都欢天喜地的样子，如今不知有无变化？我的包里也有一袋这样的东西，我惶惑一下，手犹犹豫豫地又缩了回来。我问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合时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