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 雅鲁藏布│西行笔记

顺着江畔的公路，我们返回拉萨。不过这道水，纵然它浑浊、汹涌、湍急、滚滚向前，可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夸张了一些的溪流，实在不像是那条传说中的亚洲大河──雅鲁藏布江。藏语的雅鲁藏布江意为“高山流下的雪水”，青藏高原是这道“高山流下的雪水” 的幼年摇篮和青少年成长期，我们途经的这一段，大约可以视为其少年阶段，再往下去还会有一条条支流血脉一般地注入它的躯体，使它渐渐地丰饶起来，变得朝气蓬勃，英气逼人，青年的雅鲁藏布江继续一路奔腾而去，冲开了一道闻名遐迩的雅鲁藏布大峡谷，终于成长为一条惊涛骇浪的的巨龙，又掉头甩尾奔向印度、孟加拉。进入印度后它就改名叫布拉马普特拉河了，这是出自梵语，取“梵天之子”的意思。藏民把雅鲁藏布江视为 “母亲河”，就像我们看待长江与黄河一样。对河流赋予某种特殊的情感，似乎是人类的共性，不知这与最初的生命是来自于水里有无内在的关系？

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成长，又何偿不是一条时光河溪的潺潺流淌呢？有几件事记忆格外清晰：“文革”期间家里的情况非常糟糕，长年难得一见荤腥，零食就更不用提了，平时我对一切食品都抱着一种贪得无厌的极大兴趣，有一天逃学在街上游荡，猛然间发现地上有一粒椭圆形的扁扁的黄色药片──我的第一反应它是药片──但那时药片少见有这么漂亮的彩色的，更关键的在于我多么的希望它不是药片，而是一粒异形的小糖豆子就好了。捡起放进嘴里，居然发甜，大喜，不料外面的糖衣化尽，里面奇苦──原来真是药片；另一事是一九六九年发大水，我家附近有一条小河内涝，我用一只小推网居然网到了一把小草虾，母亲烧了一碗汤给正在生病的妹妹吃。我网虾有功，给尝了几口，真个是鲜美啊，之后很多年里都没忘掉那沁人肺腑的滋味，从此喝过的汤也再没类似的那样鲜美。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少年似乎就是一个吃出来的成长史，那时常呆想，要是人不用穿衣吃饭就暖了饱了那该多好啊。虽然我晓得这是梦想。

2002年夏天我第一次到新疆去的时候，梦幻般地发现倘若当年我们家生活在这儿，那遍地的瓜果当真是允许一个少年满足口腹之欲的。在我们的习惯性印象中，似乎南边总是代表着雨水丰沛，山明水秀，总是要比北边风和日丽、气候宜人，我当然清楚新疆和西藏在地图上的位置，但我却从未真切地想过新疆的正南是高原西藏，是唐古拉、喜马拉雅还有冈底斯山，那儿的环境气候却要恶劣得多。

雅鲁藏布江发源于冈底斯山，沿着山脉的走向一泄千里，到了号称“小江南”的林芝地区拐了一道大弯流入印度。它的上游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如果让我来起名，我会称它“天河”。

为了安全起见，西藏的公路上严禁汽车超速行驶，城市之间设有检查站分段计时，按照规定的速度＼里程换算时间，不得提前到达目的地。驾驶员都很有经验，一般时间不会相差太多，有时见到有车辆无缘无故地靠在道边，仿佛停得莫名其妙，其实可能就是人家跑得快了，在这儿耗掉一点儿时间呢。

从日喀则到拉萨，我们的车共停过两次。一次停车是因为从那儿可以遥望一座山顶。那座山顶是天葬台，此时正有青烟袅袅飘散，导游说我们的运气不错，碰到了上面正在举行葬仪。我记不清自己最早是什么时候知晓这种葬礼形式的，也许就是通过很多年前一篇西藏题材的著名小说。天葬台离公路或者说离我们的位置比较遥远，如果事先不预知的话，不会想到那一缕青烟的特殊意义和超凡境界。前后有好几辆旅游的汽车鸣笛而过，还有几辆停下以及离去，我明白这些车辆驶过或者停下都各有各的理由。在这一段视界开阔的公路上，其实你可以选择在任何一处的道边驶过或者停下。昨天导游神情庄重严肃地劝说我们增加几个自费项目，作为回报，他免费赠送我们观看天葬台和游览布达拉宫广场。这名导游年轻而精干，据介绍拥有一个在援藏导游队伍里听起来很上规格和档次的名誉头衔，并且与我们还是老乡，所以被郑重的特地安排给我们。他的专业并非旅游，而是毕业于一所著名外国语院校，他并不隐晦自己更喜欢为外国人服务的观点，说上次带一个国外旅游团，一上车每人就给了他30美元。这一路他的话不多，我只记住了两句，还有一句是：以前他不信佛，援藏以后，现在信了。当你把他所有的庄重严肃放在一块时，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