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高考｜六月话题

别误会，我不是憾于因为心理紧张而失手高考，也不是悔于因为学业荒废而败走高考，而是痛于因为考入中师而挥别高考。坦诚地说，师范入学伊始，我很兴奋。对，就是那种脱离农村、跳出农门的沾沾自喜！我至今清楚记得，报到那天，我身上穿的是一套新做的蓝色中山装，脚下套的是一双新买的黄色军球鞋，趾高气扬、昂首挺胸，直奔县城而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感谢李白，千年之前他为我量身定做，用这句不朽之诗，活画出我当时傲睨万物的神态。确实，师范校园，楼宇耸立，花草葳蕤，散发着迷人的芬芳。脱掉新衣、新鞋，我都不敢与之并立。班级女生，更是清纯可爱，秀色可餐。偷眼窥之，寤寐思之。

尽管如此，我对师范生活却开始失望，因为我隐隐觉察出我的未来是雾里观花、水中望月。好不容易，跳出农门，三年之后，又返回农村。原地踏步，劳而无功；往复循环，功亏一篑。尤其是我的一个同学，考上县一中，进而考进中国人民大学，我正式后悔当初就读师范的选择，因为那厮（论辈分，他是我表叔，这样称他，以示不敬、不服。）初中成绩与我不分伯仲，甚至某些学科还不如我。他去北京之后，我将自己就读师范列为20世纪人类所做的最愚蠢的事件。即便多年以后，我经常设想，假如当初不上师范，而是进入县一中，参加高考，人生因此无限美好：考进人们言必称的北大、清华，而后出国留学就业，娶个洋妞为妻，生个混血杂种；即便不出国留学，也在国内小有名气，成为某个行业的翘楚，衣冠楚楚，宏论滔滔，整日介拎包讲学、阅卷评审，甚至发号施令。而事实却是，师范毕业多年，我形单影只，茕茕独立。无数个挑灯苦读的夜，望着窗外，盼有花妖狐媚临幸。唉，阒寂无声，缥缈无影，我没蒲老师幸运。

那段时间，在对未能就读高中、没法参加高考的无限追悔中，我也看窥伺出亡羊补牢的路径，那就是脱产进修本科，而后考研究生。殊途同归，不计路线选择；百川归海，莫识源流所出。正是籍此，上世纪90年代前期，现任国家能源局法改司司长兼新闻发言人梁昌新、现任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登记注册局副局长陈叔弘两位师范校友已获成功，他们破茧起舞，顺利实现由中师学生到名校硕士的转变。在他俩考研壮举感召下，我师范尚未毕业，在绕过高考、攫取学历上业已磨拳擦掌，蠢蠢欲动。

为成功获取硕士学位，师范毕业后，我或在职函授，或脱产进修，近赴省城合肥，远征青海西宁，始而专科，继而本科，终而硕士。这期间，我选择专业，记忆知识，疏浚路渠，筹集学费，既要做好本职，还有用好业余，既要枯坐书房，还要游走社会。整整时间上下十四年、空间纵横五千里啊。我永不能忘记，13年前研究生毕业典礼那个日子，流苏轻拨，自右至左，划过脸庞，我知道，虽未经过高考，我也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人生将开启新的篇章。双手捧过证书，喜极欲泣。会议甫一结束，我飞也似的跑到学校门口，一顿猛照，以示留念。现在偶尔翻出，不禁赧然，照片里的我龇牙咧嘴，挤眉弄眼，张牙舞爪，搔首弄姿。坦诚地说，我读研所在学校僻处西北，不见经传，但我以之为荣，敝帚自珍，因为在我看来，是她超越高考，授予我一个比较专业的在社会上不像成教学历那样受人歧视的文凭。事实上也是怀揣这纸，我才居有定所，在这百舸争流的世间有爿安寝之地。

而今，我已年近半百，沧桑老眼阅遍人生万象。此刻，再去远望高考，所见所思完全不同往昔。依我看，这场考试，确实意义重大，不可小觑；尤对社会底层孩子而言，它是获取专业知识，通达社会上层的最大捷径。当代社会的精英，据我不完全统计，多半经由高考进入名校而后毕业。李彦宏、张朝阳、俞敏洪等大佬均出身名校。但是，称高考为“独木桥”似又耸人听闻。现代社会，教育方式多元，提供给人们的学习渠道更是多元。很多人没有入学高中、参加高考，也一样成为业界精英。且不说上述我的两位师范校友，即便文学界我也能举出很多励志典型：譬如，美男作家葛红兵教授，原初学历就是海门师范；譬如，央视《中国诗词大会》学术总负责人李定广教授，就是肥东师范毕业。故而，决定我们成功、改变我们命运的硬核，不独参加高考，更是潜心学习。学习只要持之以恒，只要科学高效，我们就能获取知识，就能改变自己，就能享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