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位姨夫│逝者如斯

我大姨、二姨长大成人后，我姥爷都让她们风风

光光地嫁了出去。大姨嫁在了新安程集，二姨嫁在了火星高庄。

我二姨夫姓程，个儿高,偏瘦，好像有一条腿不怎么得劲。因为他是烈士遗属，又有远房亲戚在县里当干部，于是当了生产队长，说起话来声音也格外响亮。二姨夫对我们很是友善。听我妈讲，1969年发大水，（我那时不满两周，我弟弟还没满月。）我们一家人坐着木筏子逃难到我二姨夫家，是二姨夫家仅有的一只母鸡下的蛋救了我弟弟的一条命；是二姨夫家的红薯稀饭帮我们度过了生死难关。即使是现在，我母亲已经70多岁了，每当回忆起这些往事，仍就是声音哽咽，感慨万千。等我们稍微长大一些，每年的寒暑假我们仍然喜欢到二姨夫家去玩几天。二姨夫家院子里有一棵棕树，高有丈许。虽然现在我们学校院子里栽有许多棵这种树，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棕榈这种植物，很是新奇。二姨夫家院门外有几棵品种不同的梨树，暑假里梨子并没有成熟，但我们还是会忍不住爬上去摘几个尝尝，每当这个时候，二姨夫总是在树下笑眯眯地喊：“哎！注意啦！别掉下来啦！等梨子成熟了，我摘一筐子送给你们，管你们吃个够！”

其实，我二姨夫的脾气还是挺“怪”的。听我妈说，他当生产队长时，有一次队里聚餐，他在地里忙，大家吃饭时没等他，结果他一气之下往锅里撒了几把瘪稻子，害得大家都不能吃。我二姨夫有一个姐姐，她活着的时候，我二姨夫觉得她的儿子们对她不孝顺。她姐姐去世后，大家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她平时省吃俭用节省的钱，都整整齐齐包在枕头下的一个小布包里。她的几个儿子正准备要分时，我二姨夫一把将钱夺过来，扔进了纸钱火堆里化成了灰烬。可想而知，他的几个外甥当时有多气他，后来干脆就和自己的舅舅，也就是我的二姨夫成了仇人，从此不再往来。

做父母的大概都会格外疼爱关照自己认为过得不太好的子女吧，我二姨夫也不能例外。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其他儿子、儿媳看不惯，有意见。争争吵吵是家常便饭，生活上的主动帮忙照顾更是谈不上。一个冬天的早晨，病中的二姨夫起床去倒水喝，结果腿一软，一头栽倒在地上，半个脸都摔破了，鲜血流了一地。后来还是我二姨从外面回来发现了，才把他扶上了床，但没过几天，他就去世了。我去吊唁时听说了这些事，想伸手揭去蒙在他脸上黄表纸看个究竟，结果被我妈制止了。二姨夫的骨灰从殡仪馆运回来后，负责安排落葬仪式的大先生一算，说是骨灰近日不能入土，需要浮丘一年才能下葬。几个儿子不好说什么，儿媳们一脸懊丧地说：“这老头子一辈子不让人省心！死了还要折腾人！”

我大姨夫姓李，新安程集人，他个儿不高，嗓音低沉，用现在的话讲，叫“有磁性”。他可是个老庄稼油子。他家周边都是水田，每年正月间去拜年，我和几个表哥表弟们都要扛着铁锹到他家的田里去挖荸荠。因为我们不会挖，挖出来的荸荠常被铁锹铲成了两半。大姨夫每当看到这场景，总会一边捡拾挖烂的荸荠，一边惋惜地说：“一个荸荠两把两，值一分多钱啊！”一个“钱”字吐得格外慢、格外重。

水稻是他家的主要粮食作物，每年的收成也有上万斤，奇怪的是收获的稻谷从来没卖过，他家也从来没吃过新米，总是今年吃去年的，去年吃前年的。我们都说大姨夫呆板，可他却一脸严肃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哪知道这个厉害！要是赶上那没吃的年月，你有多少钱也买不到粮食！粮食比钱金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