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晓东:清账│叙事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7:25 阅读(0)
戴晓东:清账│叙事
父亲去世十二年,他临终的遗言兑现了。
这天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人说他叫大奎,家住城南马大庄子,早年捡破烂的张老歪是他爸。我莫名其妙地追问,我不认识你,你爸和你与我有关系吗?那人停顿了一下,嗯嗯了两声,有些不耐烦地说,一句两句说不清,今晚到你家里当面聊。
坐在办公室里,我百思不解,一阵抓耳挠腮。想了想,便拨通了母亲的手机。没想到年过七旬的母亲把我给数落了。儿呀,你父亲的临终交代怎么能忘呢?听了这话,我一拍脑门想了起来。妈哎,是不是和那十枚银元有关?母亲却挂了手机。我知道,老人家手机上从不啰嗦,节省惯了的她心疼钱呢。
那年秋天,得知父亲病重,我从单位赶回老家,陪着他去了市里的医院检查。住院一周,他就离开了医院,甚至回到家里,偷偷地把药也给停了。后来,母亲告诉了我,我便责怪起父亲。父亲却宽慰着,你爸是个医生,行医治病几十年,懂得“治病不治命”的道理。儿呀,你爸走的那天,不会痛苦,就像一支点燃的蜡烛,会忽地一下被风吹灭。接着,父亲叮嘱我说,我这有十枚银元,你一定要保存好,过些年后会有人向你讨要,到时你要分文不取,银元送还人家便是清账。切记啊,切记。父亲将银元用红布包好,塞进我的手里,盯着我看了很久,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两个月个后,父亲去世了。母亲对我说,你父亲就像风一样,走得很急也很安详,他是靠在床头看着赵本山的小品走的。当我搂抱着父亲时,发现他满脸的开心,恍惚中仿佛听到他呵呵的笑声。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父亲死于突发性脑淤血。
办完父亲的后事,母亲把一个笔记本给了我,说是父亲留下的陈年旧账,上面记着乡邻看病欠下的药费,包括欠款人的姓名和住址。望着密密麻麻的账单,我有些糊涂了。母亲轻声说道,你父亲不是让你去催账,而是让你把它给烧了,俗话说人死债烂。走到院外的空地,我将账本一页页地撕了扔进火堆。撕到最后一页,我看到那页写着几行小字:张家德,三年累计欠医药费两千六百元。张因车祸离世,其妻留十枚银元信存……当我烧完账本,才发现母亲站在身后。扶着母亲进了屋,她喃喃说道,别人行医挣钱盖了几层高楼,可你父亲一生仅是养家糊口,他一生为人治病收费很低,除了老弱病残不收钱,还有不少常年拖欠药费的患者……儿呀,知道你心里埋怨他,我也曾经埋怨过,当看到墙上挂满了锦旗,我也就想开了,杏林人家讲的不就是医德仁心么。唠叨了一会,母亲忽地想起了什么,她指着屋里的中药柜,还有行医执照、医师资格证书、中医书籍等物品。儿呀,你把这些物件也烧了,昨晚你父亲托梦,说是要在那边开药铺……
纷乱嘈杂的说话声,让我从往事回忆中惊醒。抬眼一看墙壁上的石英钟,方知到了下班时间,我便匆匆走出办公楼。
走到小区大门,手机铃声响了,我刚取出手机,就被迎面走来的男子抓住了手。哎呀,我的叔啊,可把你给等到了。我有所反应的问道,你是,那个叫大奎的吧?马大庄张家德的儿子。那青年男子嘿嘿一乐,可不,我就是张大奎,叔不认识我,我可认识叔,我小时候去过你家,见过你穿着军装的照片。
谁来也怪,我和大奎竟像一对亲叔侄,说着笑着到了家。
坐在沙发上,大奎开门见山地说,叔呀,我来就是要讨回那十枚银元。当年妈妈拉着我去了你家诊所,我都记着。
我从内室拿出了红布包,轻轻地放在茶几上。都在这呢,大奎你数数,今日算是原物奉还了。
大奎倒也不客气,数了数银元包了起来。抬眼间,望着墙上我父亲的遗照,他跪在地上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大奎将一叠钞票递了过来。叔啊,这是一万元钱,就算我家多年欠下的药费。这么多年,我们全家都在诊所看病,光是我爸出车祸,就在你家吃住一个月,恁是一分钱没给。那年,我从房顶摔下来,送到镇上医院不收,妈妈只好抱着我进了诊所,是老爷爷为我做了手术,整整缝合了二十三针……妈妈嘱咐过,父债子还。这一万元钱,请叔一定得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