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稻萝里的“年”│拜年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6:37 阅读(0)
坐在稻萝里的“年”│拜年
我开始飘了,飘在白浪浪的水田上,水里有笔直直的稻茬,有青丝丝的水生菜,还有白煌煌的太阳,水里的太阳很小,我飘它也飘,我知道那是假的,懒得看了,就看水里的我,我在笑,想伸手摸摸,没够着,飘得太快了点。这一天,我飘过了水田,飘过了油菜地、松树林,飘到大片小麦地的时候,我不飘了。我到了。
这是大年初四,我要去姑姥家,拜年去!
这可是一件大事,父亲和家人商议了很久,太远啦,一百里啊!要走一整天,何况还有带上两个孩子呢,亲戚劝他,算了吧。父亲把烟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去,挑着孩子去。姑姥已经老了,眼睛也看不见了,她太想看看她弟弟的孩子,已经盼了三年了。于是,我坐上父亲的稻萝,我飞啦,我飘啦。
那时候我七岁,妹妹才五岁,一头一个地坐着稻萝。稻萝是装稻子的,现在,我竟然坐在里面,还有人给你挑着跑,我太兴奋了!这种兴奋是你们理解不了的。坐在软和和的棉袄上,双手抓住绳子,晃晃悠悠的,感觉就是在飘,飘中带着起伏,很有节奏的起伏,伴着扁担快乐的歌唱,扁担的歌唱可美啦,一会是“哎呦——哎呦——”过一会又是“走吧——走吧——”要认真听的。父亲不傻,他还请了一个人帮忙,帮着挑,是邻居姚叔叔,他挑的可快了,是飞,风从耳边呼呼地响,一颗颗树迎面而来,又退后,缩小,扁担也高兴,唱得简直不成调子了,我们咯咯笑,还多少有那么一点害怕,害怕真的飞起来,于是,手抓得更紧了。母亲看出来了,在后面追着,喊着,慢一点,慢一点。
春节就是春节,田里没人了,路上的人多了,都穿得周吴郑王的,笑嘻嘻的点头,客客气气地让路。春节真好。
我们要走一整天,一个大碗也不带,不像现在,出远门要准备很多东西,光是水杯就有好几个。渴了,怎么办?到一个村庄边,停下,随便找一户人家,对联红红的,映着笑吟吟的主人,客气地让座,拿出最好的茶水,怕我急了,连声劝,烫,慢点慢点。给我们出主意,你们去高连集啊,不要走大路,这么这么走会近不少。怕我们不知道,一直送到路口,很远了,还在高声叮嘱,看到一棵大柳树就向左啊——
有响声,哨子一样的响声,我找,父亲笑笑,向天上指,哦,看到了,一只花蝴蝶飞在空中,还有一只四不像的,近了,再看,有一条线栓着的,线在人的手里,父亲说那是风筝,纸做的。去没见过啊,奇怪,怎么就飞在天上了?还响?
这就是楼房啊,乖乖,真整齐,真高,房子上面还是房子,一层压着一层,压了四层,真是了不起,我们平时玩叠罗汉,三个人就受不了啦,四层,最底下的房子一定很疼吧?(后来知道这里叫三十铺)。
别以为我小,我已经听懂大人们的讲话了,比如父亲在讲,姑姥怎么好,肥西那地方怎么富,表姐夫是校长,怎么有文化,讲话怎么文雅,还会算命。这个表姐夫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好奇了。
终于到了,天黑才到,一大堆的人接着我们,热闹得不得了,吃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我最记得的是与姑姥的见面,在一间很黑的房里,姑姥很高兴,但脸上挂着泪:天天盘算着你们来,今天,终于来啦,来,我大侄子,过来,给我摸摸,来,我的心啦——第一次看瞎眼的老人,我有点恐惧,父亲不管,把我推过去,姑姥满是老茧的手把我从头摸到脚,我皮肤一阵阵发紧。
见到表姐夫了,清瘦清瘦的,讲话慢条斯理的,不像我们村里的人,讲得那么大,震天响;他也笑,眼睛都在笑,不像我们村的人笑的那么狂,黑牙也露出了。哦,文化人就是这个样子啊,我后来对知识分子的形象定位就是他了。
桌子上摆上点心,喝茶,聊天,表姐夫拿来算盘,老舅,他喊我父亲老舅,来,我来给小老表算算命,您报下他的时辰八字,那一年?兔年。他翻开书,手指在纸上慢慢滑动,哦,找到了,是几两几钱,记在算盘上。再问是几月,再找,再加。结果出来啦,一共六两六钱。我们来看看书上是怎么说的啊——乖乖!不得了,是文曲星。父亲听得很认真,烟灰老长了,就要掉了,快烧着手指了,他一动不动。表姐夫对着书讲了很多,我记不得了,最后的结论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老舅,小老表是个读书人,开春就让他上学吧。我父亲后来不让我学木匠,顽固地认为我一定能考上大学,就是这时候定下了根(现在想来,有时候,你崇拜的人不经意的一句话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