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挺：遥想除夕夜的天气

我的印象中，冬天不下几场雪，就有缺憾，不完整似地。好在我所在的地方雪每年都会下，并不显得稀奇。然而，如果有一场雪恰恰落在除夕之夜，那就弥足珍贵了。

回忆我遇见除夕夜的雪是在乡下，因着每年都回老家过年的缘故。母亲的灶台上正升腾起团团白雾，父亲在灶台后面烤得一张通红的脸，柴禾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厨房满是浓浓年夜饭菜的香味。大雪这时纷纷扬扬，似乎特意送给“年”一个最美好的礼物。此时，父母们不用再担心“风雪夜归人”，游子早已回到家中，每扇窗户透出黄色灯光，一家人围绕在“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旁，有积攒了一年的话要说，甚是热闹。大雪格外寂静，甘愿做忠实的听众，停留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庭院里。这时，孩子们是坐不住的，跑到雪地里，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把小手冻得通红，而头顶却冒着热气……

 

雪时，我喜欢仰视空中飞舞的雪花，好像进行隆重的仪式，准备“迎接”，等待“融入”。雪花的魅力在于它“未若柳絮因飞起”的轻盈，如果把雪花也看作与人一样有生命的话，那么它从诞生到落地，最美处恰恰在飘舞的生命历程。既有挥洒从容之态，又不失蹁跹妩媚之姿，然并不盲目，认准了终点，就要把生命之美发挥到极致。于雪花，自然造化中蕴含着丰富的人生哲理。而雨则做不到这一点，急急忙忙、嘈嘈杂杂，既无安定自若之丰神，也不能给人以舒缓亲近之感。四处乱砸的雨点只会催促人们匆忙的脚步，有几个孩子愿意像钻进雪地里一样冲进大雨里而兴高采烈呢？对于冬雨，孩子们没有期待和惊喜，更多的只是失望、抱怨和疏离之类的情绪。毕竟冬雪让人心生清澈明亮，而冬雨则与晦暗冷湿相连。

雪后，我则喜欢俯视被白雪覆满的山川，那是一种被轻轻覆盖拥抱的感觉，就好像母亲给自己的孩子轻轻盖上棉被，动作是那样地柔、那样地缓，似乎在说，盖上了冬天就不冷了似地。雪花带着母性的智慧，它着意于留驻，沉缅于“在一起”的温存，世间万物经了白雪的覆盖，不再纷乱、零碎，都回归了天地初始的纯粹干净。雪在消融自然的同时，也消融了世道人心。走在雪地里，不用担心被淋湿、泥污，满眼雪白，也便身心如洗。而雨则不同，似乎总是急于流走，不愿作片刻停留，于是，它非但不能“修补”“美化”世界，反而将大地弄得沟沟坎坎、千疮百孔，踏上世间这样的路，留给人生的只能是一路崎岖、一片泥泞。雪悄无声息，却在不知不觉间便有了丰厚的积累，雨大张旗鼓，满世界吵着、跑着，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我想，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

 

雪除了这些好处，下在除夕夜里则更多了一层意味，它将每个家庭紧紧聚拢时，每个人心中于团圆的喜悦中又多了一份额外的“惊喜”，雪默默地给节日氛围做着加法，而若是雨则恰恰相反。我和父亲迎着雪花，张贴“瑞雪兆丰年”的大红春联，我的眼中便多了几分对于来年的憧憬。大雪落在一年最后的夜，将一年的光景和喜怒哀乐统统收起，而到了新的一年，再从“归零”中慢慢露出芽、冒出绿来，迎接着春天，一切都像是新生，面前又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于除夕夜的雪，遇见，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词汇呀！然而，今年的除夕夜，会是什么样的天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