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宏：有约 | 生活随笔

生活里，每个人都会有一两位可心的友人。或发小维系，或志趣相投，或性情互补等等，有约在合适的日子里。一群人围坐一桌，火炉二三四个，菜肴十碟八碗，白酒箱箱瓶瓶，酒杯高脚矮礅。先是文静的谦虚，同饮“四四（事事）如意”；然后两两匹配，捉对“厮杀”；之后，你来我往、声高腔浑；喧闹直抵高潮。饭毕，每人相约，哪日还当如此。有约的乐趣，洋溢火热脸庞，飘散沿途空中。这是四季生活的烟火气，杯盏相碰、诉说倾听，诠释着实在的“过日子”味道。

出行的便捷、沟通的高效，使得现代人“过日子”的节奏快的无法比拟。有约的趣味，变得直接、直白、直通，却少了很多的期待、想象、惊喜的成分；这种感觉，是远不及古人行动起来的情调浪漫了。

同样是相邀饮酒，清代诗人吴锡麒邀请好友诗人张船山来喝酒的信，写得是景致佳、酒菜美，一封短信不是诗也是诗。《简张船山》：“园中荷花已大开矣。闹红堆里，不少游鱼之戏，惟叶多于花，浑不能辩其东西南北耳。倘能来，当雪藕丝、剥莲蓬，尽有越中女儿酒，可以供君一醉。”莲花盛开、鱼戏眼前、当下的园中蔬和喜庆的绍兴女儿红，让人在悠闲赏景中一醉，真是喜乐无穷。这里，没有空间的狭小、烟气的熏扰、话语的鸹噪，有的是自然的清新、田园的硕大、景致的高远，这是雅士式有约，虽身未至，而心已往、情已涨，期盼之情陡增。

 

------

 

友人相约相欢，吃喝不是唯一，探幽访古、登高望远、临流赋诗等外事当是更高精神享受。一处山川，一泓幽泉，或古迹犹存之处，几友结伴，并肩而行，细看自然之妙、静赏烟霞之变、聆听山泉叮咚，各自阐发自己观赏所得之美的观点，去比较、融合，于是拓展出每人的美学视角。这样的情景，古人在“慢”时光里体验得更深，感悟出更高的境界来。“三袁”中的袁中道曾《寄四五弟》文曰：“山中已有一亭，次第作屋。晨起阅藏经数卷，倦即坐亭上。看西山一带，堆蓝设色，天然一幅米家墨气。午后闲走乳窟听泉，精神日以爽健，百病不生。吾弟若有来游意，极好。三月初间，花鸟更新奇。来住数月，烟霞供养，受用不尽也。”这样的有约，对于淡然名利、喜好自然的人，真是大有吸引力的。不谈口腹之享，不慕声色之乐，与山林为朋，以花鸟为伴，天籁在耳、田园在眼、山水在心，收到邀约之人当轻车快马、步履腾腾而往了。

 

能够点名相约来聚，自是性情兴趣大同之人。在湖北承天寺的夜晚，苏东坡一人想赏月，便想起张怀民来。两人心心相通，并肩月光中，不需话语，也能体味出身边空灵之美。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喝茶。而被贬海南之日，当苏子想喝茶了，又想起另一个人，于是写信一封《与姜唐佐秀才》，“今日雨霁，尤可喜。食已，当取天庆观乳泉，泼建茶之精者。念非君莫与共之，然早来市中无肉，当共啖菜饭耳，不嫌，可只今相过。某启上。”在那里，只有天庆观里有一泉水可泡茶，而有好茶好水，还须有人，因为饮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于是苏子就想到姜秀才。这样的字笺有约，所约之人自是心领神通，欣然而往。两人对坐，火炉煮水、温杯泡茶，听水声、聊茶事、谈诗文，浅浅啜啜中，一对文人“得半日清闲，抵十年的尘梦”。

时光里，有约种种，形式不同、情景有异，但所抵尘梦一样，或酒足饭饱，或足远心畅，或茶淡情浓，怡情结谊才是最好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