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

文/杨秉浩

 

日子总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岁至年末，除夕又到。面对这越来越平淡无味的年节，心中时常泛起一丝落寞，一丝对岁月的怀念。过年，过的是欢乐，过的是喜庆，过的是团圆，过的是每一位炎黄子孙血液里最浓厚的家园情怀。过年，是每个中国人最幸福的期许，亦是对美好生活的感悟。

小年至，年味浓，过年的帷幕已在每一个中国家庭中徐徐拉开。随着满街一片火红的亮相，人声鼎沸的叫卖声，年已如披红挂彩的新娘，含羞而热烈地等待着她的嫁日——除夕的到来。而我也在这拥挤的人群中，追逐着喜庆，感受着岁月。刹那间，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那充斥着欢乐的童年时光，那充满温馨与幸福的大年夜。

少时在故乡的过年，才叫真正的过年。那年的味道，那年的欢乐，那年的浓厚仪式感，才是最真的年味，最纯的中华传统，才能让人最深地体味到，人之一生，苦辣酸甜，辛苦地追求，到底为什么。从我自身的感悟来看，我觉得，中国人年年含辛茹苦，苦苦追寻的，不是什么高官厚禄，不是什么金满堂，银满仓，他们辛苦一载，有时真的就是为了过个好年。过年了，家庭团聚，有吃有穿，有酒有肉，年年辛苦千般累，一朝欢乐百愁休。过年，对朴实的中国老百姓来说，就意味着生活的幸福，人生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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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过年，那遥远的记忆就如一本老相册，一遍遍地浮现在眼前。农家的大年从年三十开始。三十一大早，母亲从土炕上的大红箱里翻出她精心准备的新衣，新鞋，然后依次给我们穿上，之后母亲会在炉台上炖上一只老母鸡，过年的喜庆就一下子笼罩了温馨的小院。等我们啃完了烹香的鸡骨头，母亲就开始安排我们对家里做年前最后一次大扫除，老大扫院子，老二打扫厨房，老小擦桌子，呼吸着新春甜美的空气，沉浸在过年欢乐的气氛中。我们总是麻利地干起自己的活。那时我总用一把老扫帚，将房前屋后认认真真地扫上几遍，然后，在院内的小压井前，哐嘡哐嘡地压出几桶水来，用一个大瓢一遍一遍地洒向院子的角落；经过一家人的齐心协力，很快，小院内就窗明几净，纤尘无染了，温馨的小院里荡漾着满满的欢乐。打扫完卫生，一席暖阳已照进了小院，这时父亲又开始召唤我们，天暖和了，贴对子了。贴对子就是过年序幕的正式拉开，在温暖的阳光下，父亲拿出他精心书写的春联，又在那老屋的角落找出一把已快秃头的老笤帚疙瘩，我手里端着半碗母亲打好的浆糊，紧跟在父亲身后。父亲从街门开始，一扇门接着一扇门地开始贴对联。他专注地用老笤帚将每个门框上的往年贴过的对联残迹刷得干干净净，又用一张破报纸醮上浆糊，顺着门框细细地涂一遍。我将精心选择好的春联递给父亲，父亲踩着小板凳，一条一条端端正正地将对联贴好，之后，再将两张大大的嗔目圆睁，手舞着铜锤宝锏的门神贴在大门的门扇上，贴完了门神，还要在街门的门框上方，贴上五色的半联，半联是一种彩色的剪纸，贴在门头上，仿佛为一个壮实的农家汉，戴上了簇新的冠帽。贴完了对联，平时灰蒙蒙的农家院，霎时如一大姑娘穿上了彩衣，满院暖暖的红色，各屋门上的半联在风中飘曳，多彩的生活，甜蜜的人生，此时，随着一声声鞭炮声的炸响，在每一个农家院里凝聚着，舞动着。贴完了春联，年已如那初嫁的新娘，迈着欢快的步子迈入了每个幸福的家庭，迎门看到那喜庆的春联，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刻我们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门槛，不管过去的一年有多么的艰辛，随着爆竹一声一岁除，只要走进那红堂堂，暖洋洋的大门，就意味着走入了新的一年的希翼，走入了人生新的一段幸福的征程。

贴完了春联，燃放完除夕第一轮的鞭炮后，下午就是请先人的时间，吃过中午饭后，亲族的三五家就开始相互联络了，等每家的活都忙完了，就去请先人。请先人，上坟是年三十的大事。那时我们老家的当家子们有七八家，等到下午三点左右，在亲族老辈的招唤下，各家老幼都聚集在大爹家门前，一齐去祖茔为先人们上坟，三十日的上坟是一次庄重的祭祀，也是一次热闹的欢聚，平时难得相见的叔伯兄弟姐妹，今天都会赶来为先人上坟，人家多了，上坟的队伍也浩浩荡荡，一伙人提着大包小包，都是为先人们准备的精美的小菜，烟酒和花花绿绿的纸钱。祖坟并不远，亲族们谈笑着，嘘寒问暖很快地就到了祖茔。上坟的时刻是庄严的，年老的大爹总是招呼大家把各自带来的小菜、瓜果、美酒，一字儿地摆在祖坟厚土的祭台前，虔诚地向祖先焚上香，奠上酒，然后念念有词地向祖先们祈祷，说年三十了，子孙们来给先人们送过年的钱，祝先人们保佑子孙们平安，健康，幸福。大爹祝祷完，子孙们一起匍匐在厚土前向祖先磕头祭拜，祭拜完了祖先神位，下面才开始向坟圈内各个坟头的先人上坟，在大爹的带领下，上坟的人依次按坟内辈份年龄大小顺序，按序为先人们烧上纸钱，奉上祭品，听着老大爹依次叫着先人的名字，也听着他们的故事。我依稀觉得，沉睡在那几个小土堆里，谋面的和未谋面的先人们就在眼前，他们喜笑着，欢乐着，也一直用慈详的目光和后辈们共享着盛世新年的幸福时光。上完了坟头，老人们还不忘客死他乡的亲人，老大爹最后还带着大家在坟圈外画几个圈，叫着远方亲人的名字，把过年的年礼送到，把亲人的思念送到。我时常想，中国文化崇拜祖先文化，崇拜家族文化，应该说上坟就是这种文化最真实的传承与记载，一座祖茔，几个墓碑，上坟时的几声呼叫，这就是一种亲情、一种血脉的生生相系，不管一个人一生如何贫富贵贱，在你离去时还有人记着，还有人不忘将你一年四季的冷暖关怀送到天际，这就是家，这就是亲人，这就是中国人一生魂牵梦萦的故土情怀。烧完了纸，祭拜完了先人，上坟的程序才走完了一半，各家带来的美酒、小菜还摆在祭台那里，已礼敬先人们吃完了，剩下的好酒好肉当然不能浪费，久别的兄弟姐妹们当然不能错过这大好的机会，在几个老辈的招呼下，一群小兄弟们围坐在祖坟祭台前开始你敬我让的划拳，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人是好人，几番你赖我劝的尽情挥洒后，年三十的先人们喝醉了，后人们玩乐了，直至夕阳西下，亲人们才各自挥手告别，回家等着大年夜守岁熬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