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窗 黄金铺

白银窗 黄金铺

 

●冯根林（安徽）

 

 

冬季白日短，下午一放学，天就黑了。

田师傅站在村油坊的路边喊：“小冯老师，快来吃晚饭。”我笑着问：“田师傅，今天晚上怎么这样早就开饭了？”“后面村里有人家办喜事，忙不过来，叫我过去帮厨呢。饭菜都热在锅里，快去吃，天太冷，不然就凉了。”田师傅笑眯眯地往后村走，那里有八大碗，还有喜酒喜糖喜钱。他的笑容掩在黑暗里，但我分明能看得见。

我分配到这所回民村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学校没有食宿的地方，校长求爹爹拜奶奶，才把我安顿到农科队废弃的灶屋里。然后找到食堂的田师傅，让我在村里小窑场搭伙——跟烧砖瓦的四个工人在一起吃饭。

晚饭照例极为简单，一碗米饭半碗白菜，五分钟我就结束了晚餐。不一会儿，后村的鞭炮响起来，美酒佳肴的香味也随风而来。

我在陋室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土墙根一排鼠洞发呆，害怕那被老鼠掏空的山墙会在半夜轰然倒塌，把我活活埋在睡梦里。“三拿床”（三下子拿开的简易木床）上除了薄薄的被褥，空空如也。要是在家里，这样的时节，母亲已经早早把每个宽大的木床都垫上了绵柔的稻草。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听见门板响，旋即四颗小脑袋渐次出现在门口，他们每个人手里拎着一小捆金黄的稻草。小青说：“冯老师，这是我爸爸捶过的稻草，软得跟棉絮一样。”小敏赶紧接着他的话：“我的稻草是妈妈从草堆中心掏出来的，没有一点潮气。”“我带的稻草是奶奶从她那大床上匀出来的，暖烘烘的。”“我的是从牛棚里拿来的，是牛的口粮。”小永和周萍说完，四个孩子都笑起来。“天这么冷，又这么黑，你们明天带来也行的。”他们七嘴八舌地叫起来：“那怎么行，今天晚上就要降温了。”“老师冻坏了，就没人教我们了。”“我们是顺路，后面村里人家办喜事，要放电影。”“老师，我们看电影去啦，你不去吗？”我笑着说：“不去，我要铺床。”他们说完，挤出破败的木门，消失在夜幕中。

四捆稻草正好铺满了我的单人床，我在床上认真地滚了几遍，确定已经压实了，才铺上床单，再盖上轻薄的棉被。

入冬以来，这是我睡得最暖和的一个夜晚。

不久，我被惊醒了。北面的窗口，不停地传来敲击声。我拉亮电灯，就听见田师傅的声音：“不要怕，我在给窗户钉薄膜。还要再降温，我从结婚办喜事那家要了一小块塑料皮，把这透风的小窗口给蒙上。”

窗子太小，一米见方，没有窗框，垒土墙时在中间插了三根树棍，与其说是窗户，还不如说是透气孔。但是针尖的小洞斗大的风，寒风更是无孔不入，经常把土屋的几丝暖气席卷一空。

“你睡吧。钉好了，我走了。”田师傅的脚步并没有走向窑场的食堂，而是绕到了我的门口。“门口有喜糖，你开门拿一下，别被老鼠给吃了。”我开了门，看见了一包糖果，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向东边窑场走去。

天亮的时候，我从温暖的稻草铺上爬起来，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北面的小窗上蒙着雪白的薄膜，风鼓动着，却再也钻不进来。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把小青他们四个孩子悄悄留下来，把那包糖果分给了他们。

那天，正好有嘉山同学的信过来，问我工作和生活的情况。

我满怀热情地给他写了回信：“……我在这里很好，受到了空前的关爱。我有白银窗，我有黄金铺……1981年X月X日……”

【后记】以上素材来源于1981年工作日记。那是我工作的第一年，距今40年了。时光流逝，恩情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