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 门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06:06 阅读(0)
远 门
远 门
文/方惠民
我十岁之前没去过县城。
1978年秋天我上四年级，有一天放学路上，听到高年级的同学在说县上要开交流会的事情。
文革结束，经济复苏，奇台县恢复了一年一度的物资交流会，商场、供销社、茶畜烟酒等国营商业单位全部出动，调拨各种商品，农区牧区的人们带着农畜产品前来交易，所有商品沿街一字排开摆放，整个县城就是会场。
晚饭的时候，父亲宣布，剥完了苞米，全家人都去逛交流会。我们兄弟几个一听都高兴地跳了起来，还没去过县城呢，更别说交流会了！年届八旬的奶奶也很激动，自从来到这个戈壁滩上的小村庄，她老人家十几年没有出过门了。
生产队的秋田只有苞米未收了。队长胆子大，把苞米地分给各家各户来收，集体出工变成了分段包干，也是大包干前的一次尝试。那几天，我们起劲儿帮着父母亲割倒苞米，剥下棒子，拉到晒场，九月的最后一天，任务完成了。
国庆节一早起来，全家人都换上出门的衣服，套上驴车，沿着北道桥子走古城的老路，向西南方向的县城出发了。这条道是截路，比绕行西地公社所在地的砂土公路要少5公里呢，也是千百年来驼队、马队行走的路，黄金丝绸之路的一段。穿戈壁，过碱渠，翻黄土梁，上喇嘛湖梁，我兴奋地四处张望，童稚的眼中，秋天里的荒漠地带也是生机勃勃，都是美景。快进城了，父亲指着左侧高高的几截土墙说，那个破城子看见没有，唐朝墩，是个古城。四十年后，考古发掘终于确认是唐代的蒲类县城遗址。至此，唐北庭三县唯有轮台县治所还无定论。
梨铧尖到了，这里是古城子最繁华的地方，五条街道呈放射性展开，通往清代奇台县的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和唐朝墩方向，沿街两边一个个摊位望不到头，大部分是公家的销售点，有的货物标着降价的牌子。父亲说，有些是商场卖不掉的货，赶上交流会便宜了。还有卖芨芨扫帚、芨芨筐、垂柳筐、红柳筐、抬把子，各种木器、农具、皮具、铁器的，五花八门，无所不有。赶马车的，坐驴车的，骑自行车的，骑马的，牵骡子的，步行的，游逛的人们摩肩接踵，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重新回到商品经济时代，又可以放心地做买卖，再也不怕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即将吹来，谁的心里不是活泛着涟漪呢？
父亲牵着驴车在人流中缓慢移动，奶奶坐在车上，大哥和我走在车旁，盯着两边的五光十色的商品，好多都是我们没见过的货。母亲领着三弟，抱着四弟，走走停停，在一个人最多的摊子停下来，给我们每人买了一双尼龙袜子，扯了迪卡布。全家的衣服都是母亲自己做，那时家里已经买了缝纫机，蜜蜂牌的。父亲买了三碗酸奶，用小勺子搅了搅递给我们，我喝不惯，尝了一口吐掉了，奶奶接过去香甜地喝完，抹着嘴说，不放糖也解馋啊。后来，我喜欢上了大碗原味酸奶，爱喝不放糖的。
中午了，父亲从驴车上拿出装着茯茶的水壶，我们就着凉茶，嚼着风干馍馍，一路来到东风照相馆。姑妈一家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等着我们，这是父亲去信约定好的。姑父带着七口之家，吆着他的黑骡子宽轱辘大车，头天天黑就从吉木萨尔县三台公社东地大队出发，走了一晚夕一上午，风尘仆仆六十公里，按时赶到了古城。女儿见到了老母亲，弟弟见到了姐姐，亲人聚在一起，别提有多高兴了。照了大合影，奶奶又拍了单人照，姑父姑妈、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们都照了合影，留下了家族的历史瞬间。40年过去了，奶奶、姑父姑妈、萍表姐和四弟先后离世。大小合影仍然挂在父母家的客厅相框里，母亲每天都擦拭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