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17:03 阅读(0)
此心
文/卞玉珂
微山一中 高二.一班
翁老头最宝贝的墨梅死了,死在他六十六大寿之后。
我穿过雨后潮润的石板巷,叩响古意悠长的木门,应声开门的是位气质颇佳的老妪,我向她微微颔首,走进院落。
未步入堂皇的正厅,我穿过葱茏的草木,绕过清香的砚池----池头梅树未见明显异样,我略怀疑虑,轻轻推开角落厢房厚实的雕花木门,果不其然,翁老头仰在铺了软垫的地板上,手边一壶酒洒出些许,洇开暗色的印子,他一身酒气,抬起迷蒙的眸子看我,嘴里含混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老头”,我无奈叹了口气,将他缓缓扶起,“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强行灌了两碗醒酒汤,翁老头昏昏沉沉睡去。我将他安顿在正厅的软榻上,出门细细观赏起那株墨梅。
碧色的叶儿缀在遒劲的枝干上,繁密浓郁,簇拥着盛大的生的欢喜。苍龙鳞甲般的树皮沧桑如旧,我抚上去,似熟识的旧友。它生于砚池外厚重的淤泥,不知怎的却这般浩繁茂密。我绕着圈端详一番,觉得何处有些难言的怪异,却如何也讲不出来。
翁老头醒了,语气不善地唤我的名字,一如往日,我匆匆跑进屋子,他已背着手站了起来。“小兔崽子”,他用鼻音朝我“哼”了声,“扶我去书斋!”
他声音仍旧聒噪,却可听出疲惫,我有些不忍,小心翼翼地搀着他,默默无言地回了那间僻静的厢房。
翁老头的书斋,有个颇风雅的名字——此心斋。里面藏满了名贵稀少的笔墨纸砚,和年代久远的碑帖。奇怪的是没有窗户,翁老头说这叫“聚灵”,或许是有几分道理的。我每次走进这间屋子,扑鼻的墨香中似乎总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气,沉潜而天真,古朴而华贵,矛盾而统一。
他坐下,目光温柔的一一扫过悬在墙上的帖、字、笔、纸,宠溺而虔诚,如舔舐幼子,如朝圣神祇。好一会,他回过神来问我“你知我为何说墨梅死了么?”
我茫然地摇摇头。
他眼神悲凄,沉声道:“墨梅之‘墨’字,不在墨色,而在墨香。他非人之所植,恰巧生于砚池旁,恰巧长成墨色模样。若细嗅,墨梅无花的芳馥,却有墨的绵长,它长了颗墨心,爱着书法之道,若无墨香,此心则灭,墨梅,便不可称之为墨梅了。”
他眼中似有水光,声音渐渐低下去:“这老伙计,怕是也觉书艺坦途不复,心灰意冷了。陪我至今,是念着几分旧情罢了……”
我不知该如何才能使他的心宽慰分毫,亦没有资格同他讲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因为当初作为他心爱的弟子的我,本该承袭他的衣钵,而我,而我因着花花世界的纷扰,弃笔从商。是我撕开血淋淋的现实耀武扬威般让他知晓书法的没落,是我践踏过他一颗赤诚的真心走向腐朽的彼端。我眼眶微湿,看眼前的花甲老人如孩提般痛哭,却只能虚虚抬手妄图给予他些许温存,再无力地垂下,于身侧攥紧为拳。
“书恒!”他叫我的名字——他已经许久未这样叫过我了,“你说,书当真会恒吗?我这颗心,怕是该寂灭了吧。怕是再无人,存此心了吧。”
我沉吟许久才开口,声线中是复杂的颤栗:“此心清寂,此心灼灼,此心如一。”
这是那年初执笔墨,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坚定而执著写下的。我似乎早已将它忘了,却又仿佛镌刻在心底,于深夜梦回时,常听他激昂的,低回的,步步紧逼着责问我“此心清寂,此心灼灼,此心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