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冬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14:00 阅读(0)
过 冬
施明荣(安徽繁昌)
母亲坐在火桶内纳鞋底。她用带孔的锥子针扎穿鞋底,再抽出麻线拽紧。老猫偎在母亲脚边的火桶内,打着呼噜。那样的时刻,一向忙碌而又刚烈的母亲变得从容而安宁。每纳几针,就用针尖在发间划拉几下,我起初不明究里,后方知人发上有油脂,针沾上滑溜,扎起来省力。母亲右臂拽扯麻线之时,发出呜呜声响。那时外面正下着雪,远山已浑然不清,近村模糊在一片雪色之中。
冬日做鞋是惯例,兄弟姊妹不薄彼此一人一双,还要送几双给不会做鞋的亲戚人家。母亲做的鞋鞋形端正,鞋底厚实,针脚密集均匀,被楦头楦过,我穿出去,常引得村里妇女赞叹,有时让我脱下观摩,时常有姑娘媳妇来家里讨要鞋样。只是我那双脚费鞋,再好的鞋穿了一段时间后就变歪走形,真对不住母亲那双灵巧的手。
雪地是张宣纸,雪化的地方象是纸上洇着的墨,雪野就成了水墨画。雪尚未化完之际,跟着又来了一场。新雪压陈雪,世上一片白,白白净净的村路上,披红盖头着红祆穿红鞋的新娘,红得象一团火。鞭炮声里,新人接进门,端坐床头,挑盖头,洗和气脸,撒喜糖,点喜烟。喜气团团,笑语盈盈,房间里涌满了看新娘的人。随喜的亲友们喝着喜酒,说着祝福暖心的话语。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气氛温暖如春,新娘脸是红的,新郎心是热的,新郎的父母表面矜持,内心充满着欢快喜悦。
每年忙完农事的农历十月十一月,正是操办喜事的时节。村庄里娶亲出阁的爆竹声一阵紧过一阵。那样的时光,父母商量着谁家亲戚娶亲要去多少情,谁家亲友嫁女要随多少礼,言语中隐隐透着些许忧虑,而我听到这样的消息,高兴着可以吃到喜酒喜糖了,才不管大人为经济上的事考量哩。红喜事连着办,白喜事也跟着来。同样的季节,年高体衰的老人抗不住寒,就在雪天的夜里走了,走得安静,走得干净。冬闲时节,前来帮忙打理的人手够多,事情做起来就好安排不慌乱。人们吃着瓜子喝着茶,说着逝者的功德,赞美子孙的孝道。亲人表情凝重,孩子却在嬉闹。唢呐呜呜吹着哀调又随着换成喜曲,人在听,风在听,院里的老树也在听;山无语,水无声,仿佛也在悼念故去的亡灵。丧事按照常见的乡村礼仪,转祭叩拜之后,送逝者上山,墓室里丢挂鞭炮炸响,抬棺下葬,入土为安。结束了一场隆重的哀痛与告别。
红白喜事一桩又一桩。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笑与泪同在,悲与欢交加。该来的来,该走的走。山村之冬,持续上演一幕幕人间真情故事。
我在主屋东侧的草屋内看书。屋小墙厚,东侧开一小窗,映着雪光。窗囗临着菜园,菜园连着竹园,竹园傍着小塘山。雪把地捂久了,野鸡与野兔满山乱窜寻找吃食。老花猫几次在屋后小塘山上捉到野兔拖回孝敬主人,让家人惊喜不已。竹鸡从竹园里悄悄钻出来,颠着碎步啄食雪中半露的白菜,我从窗囗看得真切,虽相隔只有数米,但却无法捕获。喊姐观看,姐会心一笑,次日用鸡笼撑在原处,笼下撒些稻谷。等待竹鸡进入,轻拉撑笼树枝,一下捕获七八只,内中竟有两只鹁鸪,放山菌用瓦罐煨汤,鲜得不得了。后又捕过两次,再后来就难以捕到了。
书看得久了,就去山里捉獾。有狗獾也有猪獾。藏在面南朝阳的山洞里,带上狗,找到洞口,洞口处若有呼气形成的白霜,说明洞内有货。用竹杆往里捣,獾受了惊吓,会哼哼着往洞外窜。待出洞囗,一镐下去,当即毙命;也有不出的,用事先准备的干牛粪放洞口烧,獾哪受得住熏,也只得出来被捉。那东西也凶猛,人不小心被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为刺激的是围猎。队里有四杆土枪,老队长代可胜、王名才、俞其清、俞其胜各有一杆。带上狗,叫上五六人,即往杨家岭而去。人少不行,围不住猎物,人多不行,猎少了不够分。枪手把住山口,众人从山头两侧又喊又叫驱赶野物,狗仗着人势在林里又窜又叫。野物惊得只往山口处逃窜,早有枪口迎候,野鸡野兔之类在劫难逃,几声枪响,声撼山谷。也打过野猪、麂。用山藤梆了腿脚,抬下山来,一村人都出来瞧稀罕。鲜红的血滴在雪上,狗咻咻地伸着舌头。临了傍晚,炊烟几乎同时升起,人家里就逸出肉香。有人送碗给邻家尝鲜,有人送点给村上的孤寡老人解馋,好客的邀来众人一齐喝酒,只是图个热闹痛快!当然,这是发生在六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时的情景,八十年代中期,国家禁猎,收交枪枝,就没再发生过这样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