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午后来

 

 

难得的一阵风来，稀释了些许午后的燠热。窗外依然绿树成荫，蝉鸣缭绕。法桐掌形的阔大叶片上有光在闪烁舞动，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但是，当我提笔想对那个午后的事件作进一步的描摹和跟进时，我又感到了语言的苍白无力和表达的无能为力。天空浮着一层云，低低的，仿佛要下雨，仿佛又有些犹疑。就那么是是而非，晦涩不明，让人看不清它的真实意图。细密的汗水从身体的每个毛孔渗出来，蜿蜒成无声的小溪。闷热、烦躁是那个午后强烈的感受。

“嗵嗵嗵”，“噔噔噔”，有走下楼梯的脚步声随汹涌的热浪鼓动耳膜。一个沉闷，一个清越。大概能与那个午后连接，揭秘那个事件真相的，只有这一连串轻重缓急的上下楼梯的脚步声了。

我似乎已经觅得了抵达那个事件真相的路径，就像我们可以通过午后的这场风嗅得出它带来的远方的一些蛛丝马迹。譬如空气的湿度，云量的浓淡，甚至一粒种子的颜色。

  

 

 

借助于异常灵敏的听觉，使得揭秘工作得以继续延伸。现在这脚步声是单一的清越了。“噔噔噔”，先是隐隐地响起，虽遥远而不紊乱；接着步点由远而近，清晰如在耳畔；继而风一样掠过，随着钥匙叩击门锁、开关房门的声音，脚步声戛然而止。这一过程对一个人的感觉而言不亚于空谷跫音，悠远飘渺，余音袅袅。有时，我隐秘的触角也会从这脚步声中察觉到她心情的徘徊迟滞，感受到生活带来的重负和压力，聆听到阴霾尽扫，涣然冰释后的干净与透明。

我像一只躲在门后的猫咪，用高度发达的感觉器官窥视着她人的一举一动，尽管这窥视是不道德的。今天我之所以愿意用文字把记忆的碎片连缀成文，并非是为了满足我偷窥的欲望，而是因为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人：她们没有显赫的身世，没有可以依赖的肩膀，可是她们在千疮百孔的尘世，依然可以含着眼泪勇敢奔跑。尽管我未必会有当事人一样的感同身受，但我愿意以同性朋友的身份走进当事人的心灵。

痛吗？苦吗？累吗？我温柔的双手隔空柔情地抚摸。“从前是一个故事，我们不过是被有意钦点做了故事的主角。”她目光平和，波澜不惊。“那么，今后呢，今后怎么办？”“走自己的路。”她嘴角上扬，依旧平静。

我不知道这风淡云轻的背后有着怎样的自信与底气。所谓成长，大抵一半是积淀，一半是格局。积淀成就厚度，格局成就高度。

我停止了自己的施舍。我从她优雅挺拔的身姿、淡定从容的神情、清澈坚定的眼眸读出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怕黑的小孩，不再是在风雨里嘤嘤啜泣的丫头了。而那些说她可怜的人其实恰恰陷在自己的可怜里而不自知，正在自己的可怜里仰望她的富有。

  

 

 

我暂停敲击键盘的双手再一次侧耳聆听，希望楼梯上能传来消失了两年之久的熟悉的脚步声。因为习惯了这声音，所以很久的一段时间，我有一种无由来的惆怅和失落。这并不是因为我和她有着多么深厚的友谊，也不是理解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乐观度日的处境而爱屋及乌，我只是习惯了这种声音。就像有人喜欢某种花的香味，有人喜欢下着小雨的天气。喜欢而已，莫名的。

她的搬离这里，据说是因为她在本地一个设置配套很好的小区另外购买了一套住宅。对于她这样一个深居简出、低调内敛、没有绯闻的人，居然具有购买上楼房的能力，周边的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纳罕的眼睛。其实人不知道的事情风知道，有心人才能听懂风的话。

 

 

 

此时，我起身离开书桌，眼睛越过窗外的树木，极力在头脑中寻找，寻找一种可能对她当下进行客观公正评价的某个词语，或者一处场景也好。渐渐地，一次黄山之旅的慢镜头在我脑海缓缓打开：汽车迂回行驶在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两边树木参天，郁郁葱葱。间杂其间的松树一律地笔直修长，只有树头上一蓬浓郁的墨绿，绝无平常看到的旁逸斜出之类。看得出它们是铆足了劲、踮起脚尖，力争上游。接近一千多米的黄山主峰时，黄山松则呈欹侧横斜、偃仰矫矢状。它们恣意汪洋，极尽情态。黄山的这些松树，尽管处境不同，姿态不同，但生命中那种自强不息的力量却是一脉相承的。联想到她，我想，她一定也经历了类似黄山松的自我砥砺，才有了现在的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