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嫋兮秋风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03:55 阅读(3)
嫋嫋兮秋风
徐诗
奶奶走了,我和爸爸没了老家。
一
今年八月,我请了年假,回家呆了九天。回家前,爸爸说这个夏天奶奶突然暴瘦,我推开家门看到她的那一刻,爸爸的描述才有了具象。
奶奶本来就是个瘦小的驼背老太太,身高也就一米四几,全身的皮肤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手背上的血管因为脂肪的流失变得更加清晰。现在,她更瘦了,脸颊的肉陷下去变成浅浅的小窝,深凹下去的眼眶,盛着她无神的双眼。她不方便打理头发,就把头发剪短了,岁月把她的黑发吹成了银白。
以往我回家,她都是很兴奋的,听到开门声就站到门口等我。现在她实在走不动了,一动不动窝在沙发上。盛夏里她穿着短袖挥动着枯枝一般的手臂。“回来了——”她吐出一句问候,然后挤出一个笑容,就低头继续发呆去了。
二
十几年前,爷爷过世,伯伯爸爸怕奶奶睹物思人,就让奶奶居住在农村的大姑家。那时候她还是个精力充沛的农村老太太,经常徒步五公里从大姑家走回自己的老宅去。老宅里除了她的棺材也没什么东西了,一到下雨天,她就担心自己的棺材,怕下雨生潮了。她还会帮着大姑家里搭理农事,种菜喂猪,做饭打扫。后来大姑搬家去镇上了,爸爸就把她接到我们家来。
从那时起,或许她孤独的后半生就开始了。
她什么都不会。不会用煤气灶,不会开灯关灯,不会用热水器,甚至不会开防盗门锁。那时妈妈还在小学门口开文具店,她就像妈妈的另一个孩子,跟着妈妈开门,跟着妈妈关门。店里卖的东西她什么都不知道,一点忙也帮不上。她说老家的土话,我和妈妈有时也听不懂,只有爸爸有时候能同她聊上几句。很快她就成了一个能看见的幽灵,尤其是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拿把凳子坐在妈妈店门口,一坐就是一天,妈妈叫她才进屋去。偶尔过路歇脚的老人会和她聊几句,老婆婆聊天的话题总归是那些家族子孙的事情,她们说几句以前在农村的事情,然后也就无甚可说了,但那是她一天里最明媚的时刻了,像一团久旱逢雨的沙漠枯藤,瞬间焕发了生机。
她总以自己的孩子优秀而自豪——我有两个儿子,幺儿是个老师;大儿在乐山,读了大学就出去了;大女和幺女都是做生意的。她和那些老太太们聊天的时候,嗓门很大,街上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后来,那些老婆婆也渐渐消失了,就像秋天的树叶一样。
三
“送妈去养老院吧。”爸爸说,“我们也不能24小时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养老院里全是老人,在一起有共同话题。”
有几个周末,爸爸带着我走了城里好几家养老院。最后选定了离家一千米的养老院。奶奶几乎没有异议的同意了。但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怎么想的,或许她真的想去,或许她觉得自己是个拖累。这实在是无奈之下的决定,她很快就成了那家养老院的“元老”成员。
爸爸几乎每天去看她,我每周也去看她,她明显快乐了许多,在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爸爸把家里的电话写在一张A4纸上,贴在她的床头,以便紧急情况与家人联系。
奶奶这辈子没上过学,在养老院里,她找到了一种读寄宿学校的感觉。老人们都有自己的碗筷,他们6点起床,然后就坐在楼下的大厅里等着吃早饭。早饭后,大家又纷纷散去。
在养老院待得长,奶奶也交了一些朋友。养老院离老街很近,老街还保留着赶集的习惯。于是每次赶集,奶奶和老太太们就集体出行,去街上消费。她总买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十个里面九个都没仁儿的核桃,没有包装的散装饼干,号称包治百病的三无膏药,一口下去酸到胃的水果。总之就是图便宜,她拿着零花钱在一个又一个小摊前自由挥霍。但她买的大多数东西都不是给自己的。有次她买了一大包饼干,就等着我去了给我吃,等我去看她,饼干早就潮湿了,但她还是要塞给我,说是饿了打个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