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那边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6 09:11 阅读(0)
天的那边
文 | 黄 勇
九十一岁高龄的岳母又摔倒了，这是一个月内的第二次摔跤。
检查的结果是股骨胫骨折，医生说年纪大了不宜做手术，建议回家保守治疗。三姐妹商量完，请医生开了一些药，把母亲接回到大姐的住处，安顿在铺着充气垫的床上。
岳父走了以后，岳母郁郁寡欢地过了一年，前年春节过后便接二连三地做出一些让我们难以理解的事情来：正和她说着话，她突然停下来，两眼盯着我看半天，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妻子削好苹果递给她，她会举着苹果大声夸奖起大姐来。客厅茶几上食品盒里的核桃、开心果、蜜饯经常无缘无故地少去一些，大姐在整理房间的衣柜时，会发现这里一把、那里一堆，都是岳母藏起来的食物。
有一天，大姐外出办事，留下十岁的孙子陪老奶奶，大姐回到家却不见了母亲的身影，心急火燎地把我们召来，大家分头找小区保安、查监控、去外面的街道上寻，最后在小区停车场一辆白色小车的屁股后面找到了坐在地上的岳母，她的嘴巴不停地嚷嚷：“这是我们家的汽车，是来接我的”。
为了防止岳母再次走失，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制作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岳母的姓名、地址和联系电话，过塑后放进岳母的衣服口袋，以便岳母万一走失了被好心人看到好联系我们，但过了没几天卡片却被岳母丢进了垃圾桶。从网上买来定位手表戴在岳母手上，她摘下来七拆八弄，不到一星期手表便瘫痪在一旁。没办法，只好把普通门锁换成内外都能反锁的智能锁，大姐每次出门，都要很仔细地把门锁好。我们问过医生，说岳母的老年痴呆症比较严重，没有治疗药物，唯有细心照护。一家人只好像半夜过独木桥——步步小心，生怕岳母什么时候又偷偷走了出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躺在床上的岳母不和任何人交流，只是嘴里不时发出“哦，哦，哦哦哦”的哼声，我们都知道这是骨折的地方痛得难受。“妈，有痛就大声喊出来吧，这样会好受些！”妻子流着泪不停地抚摸母亲的手背。
“我不会骂你们！”岳母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奇妙的话来。
骂人？在我的印象中，岳母是不会骂人的，她的好德性在家乡的十里八村没人可比。大姐说，在六十多年的记忆中，没有见岳母和谁争吵过，更没有骂过自己的三个女儿。岳母十八岁嫁给岳父，岳父退休前独自在几百公里远的外省工作，一年难得回两、三次家，岳母瘦小的身子要忙于农活、操持家务、孝敬公婆、抚养孩子，还要与性格各异的妯娌相处、和形形色色的乡民打交道，其间的艰辛、困苦和委屈，定是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也数不清。
岳母小时读过几年私塾，《女儿经》《道德经》熟记于胸，明白事理，心地又善良，遇到不顺心的事从来不发脾气不骂人，她常说：人好在德，吃亏是福。有一年春节前，岳母一大早提着笼子去鸭圈准备把饲养的八只水鸭拿去市场卖了好过年，可鸭圈里只见鸭粪不见鸭，岳母四处寻找，最后在市场上看到邻居的男人蹲在地上卖鸭子，岳母认得这些鸭子是自己养的，上前细声地要男人归还鸭子，那男人往地上一跪，哀求岳母放过他，让他卖了鸭子好去置办一点年货。看到他衣裤上东一片、西一块的补丁，岳母心一软，转身回了家，再也不提鸭子的事。
“母亲是在哼催眠曲，你们小的时候，母亲都是这样哼着让你们睡觉的。”大姐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了两个妹妹，三姐妹在母亲的床前痛哭流涕。如今，岳母的催眠曲再也哄睡不了三个早已为人妻人母的女儿，而神志不清的岳母虽然分辨不出女儿的名字，不清楚自己的年龄，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生活得如何，但却记得清几十年前自己哼过的催眠曲，记着不打、不骂女儿，要给女儿们一个温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