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闲桂花香

    四川广安∣朱于云    

 

　　中秋，自远处不断抵近，透过黑夜之黑，爬到了金桂的枝头，暗香浮动，恼得人睡不成了。翻出电子相框，一张一张地浏览。桂花老井映入眼帘，满树盛开的桂花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特别耀眼，特别美！离开老家后，很少再见桂花老井。望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照片，轻轻晃动手指，那一朵朵玲珑的小米花便随指尖飘落，飘落在风雨满城的秋日里，也飘落在我思绪的田野里。

　　老井坐落在院子东侧，离西侧住户约500米，始建于民国晚期。依山而凿，井深约4米，井宽约2米，井壁为页岩，井口则用几块不规则青石拼接，井背金桂华盖，井周稻田簇拥，水源丰盈。一年四季水位高，手掂水桶，弯腰即取，省却了钩担和井绳。

　　老井原是一位本家地主修建。本家与祖父同龄、父亲同辈，靠着瓷器修复手艺及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购得土地，当上了地主。随后，花重金请来当地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察地脉，选地点，相中回龙湾这块地，大兴土木建造宅院。风水先生说：回龙湾呈凹形，背山面水，竹木掩映，稻田环绕，周围地势偏高，东西两侧出入，是洼兜地，呈回龙卧寝之相；还说龙无睛则眠，须在院子东侧掘地辟井为眼，植树为睫，后世子孙方可枝繁叶茂，富贵相伴。本家在建造好院子后，择址东侧山包与稻田之间凿井一口，种金桂一株，取名回龙井（睛）。不过，我则更喜欢称他“桂花老井”。

　　本家出生在书香门第，承孔孟修佛理，宅心仁厚，与人为善，除了让佃户共享老井和教习识字之外，每年收租时都给大家留足了口粮。好人好报，新中国成立后，佃户们一直记着他的好。在土改运动中，虽然被戴上“黑白无常”的阶级高帽游村反省，但是在村民“诉苦大会”上，无人哭述被他压迫剥削的悲惨经历，鲜有人把他当作地主批斗、鞭打；即使偶尔迫不得已，也只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经过教育改造，本家主动将全部财产分给了贫苦农民。我的祖辈和父辈也与他成为了新社会的邻居，受益于老井的绵长润泽。

　　《古诗源·击壤歌》一书中写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农耕时代，逐水而居，傍水而耕，便是开启了幸福新生活。金鸡初鸣，东方欲晓。早起的挑水人洒下一路吱嘎和哐当声，唤醒了梦中沉睡的大地。顷刻间，此起彼伏，村子醒了，湾里的人踩着晨曦把桶挑到井边，排队取水，呼吸着带有青草和炊烟味的新鲜空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等待之余，男人们围坐在金桂树下谈天说地，唾沫飞溅，从庄稼谈到买卖，从生活琐碎谈到国家大事；女人们则离得较远些，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有时还咯咯笑一阵子。大家伙儿再不就相互抬抬杠，打打趣打发着时间，耐心地等着取水，井然有序。农忙时节，水尤清冽、回味甘甜的井水是湾里人缺不了的“凉白开”。大家伙儿下地干活前，来到井边，单膝微跪，怀着虔诚的敬意，灌上满满的一壶水，拎放在田间地头。渴了，拎起水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喝一阵，战斗力满满地回到地里继续劳作，深耕幸福生活。

　　老井很受湾里人的尊重和爱护。大家伙儿约定，除了每年除夕祭祀仪式和虔诚地挑水人可以亲近老井之外，日常，即使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也不能在井边戏水，攀折桂枝，更不能朝井里乱扔东西。那年夏天，我在井边捧水洗脚，被堂哥发现，还向父亲打了小报告。父亲如临灾难般拉着我来到老井，焚纸烧香，嗑头作揖，祈求宽恕。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小孩子不懂事，请您大发慈悲，恩赐众生，千万别折伢子寿命。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这些神话传说的约束和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老井倍受敬护，常年清澈透明，养育了湾里一代又一代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