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故事和古塔

 

 

昨夜一梦，回到从前，回到那与阁老相处的岁月。阁老是一位可敬的师长，因其形貌酷似《神探狄仁杰》中的狄阁老，我便尊他为“阁老”。

 

阁老少年时壮志凌云，该上大学的年纪，风云变幻，一夜之间跌落云端，满腔热忱如被冰霜，但艰难中他从未放弃自己的理想，尽管时常受到压制仍苦学不倦，在自己的“大学”里有了丰厚的积淀。后来苍天开眼，父辈冤狱平反，作为民办教师的他很快改变了命运，从中学校长位至县教育局局长，春风得意。我认识阁老时，他已无官一身轻，我们共同在一所乡村民办中学工作。

 

阁老学识渊博，不论哪方面的知识，他都很精通，尤其是对方言的研究令我大开眼界，一个鞋盒子里藏着他多年的研究心血，翻开来看是密密麻麻的小楷，清秀而洒脱，内容旁征博引，分析绵密精到，阅读文稿仿佛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又仿佛置身于纺线的婶子大妈中间，乡音不绝于耳，乡情在心头弥漫。我说:“可以出本书了。”阁老摇摇头:“不行，还差很远，这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工程，看看还有谁能接替我继续下去。”他眼里满含期待，我明白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但却闪烁其词，因为缺乏这方面的兴趣。当时，我还在为生存苦苦挣扎，东奔西走只为那每月千儿八百的微薄薪水，有好几次因学校发不了工资，生活陷于窘境，实在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和时间深入到乡村去挖掘即将消失的方言，至于他说的拯救地方传统文化的伟业，就更是不可企及的事情了。阁老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鞋盒子，在他默默转身的瞬间，我感到莫名的无助和内疚。阁老善于收藏，曾经送我一组“三绝碑”的照片，和一幅于右任“春眠不觉晓”的书法复印件，还专门为我抄录了康海的六言四季诗，这些至今我都保存完好。

 

阁老兴趣广泛，我曾经跟随他上过青台、到曹张寻访过薛嵩墓，进山追踪当年八路军活动的遗迹，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也培养了兴趣。

 

阁老笔耕不辍，我曾经校对过他的回忆性散文《远去的背影》一书，深为文中的人物事迹感动，也为阁老的文笔与担当折服。

 

最难忘的还是那一次进修考试。考试时间是晚上七点至十点，考完后怎么能回到三十多里遥的学校，阁老先替我发愁。幸而学校有个考数学的同事，从九点考到十点半，我们商量一块回来，我搭乘他的摩托车，阁老听说后还为天晚路滑担心。寒冬腊月，我们在寒风呼啸中，疾驰归来，偌大的校园里已是漆黑一片，只有阁老的灯还亮着，我顿觉暖意融融。在异乡的寒夜里，有一位长者牵挂着我，那份高情我永生难忘。

 

后来，那所民办中学无疾而终，我们各奔东西，阁老去县城办职业学校去了，而我也北上到大槐树下的一所中学里暂且存身。分别那天，他送我一把伞，说:“走出去就不简单，一路上风风雨雨的，拿上这把伞，勇敢向前走。你能行，以后一定能干成事。”十多年过去了，阁老的话还响在耳畔，可我依然庸庸碌碌，没有干成什么事情，那把紫色的雨伞也一直跟随着我走南蹽北，见证我的辛酸与成长。

 

后来我又回到运城，在河东一中停下了奔走的脚步。记得那天运城首次开通高铁，阁老体验了一把飞驰的感觉，顺道过来看我，故人来访，我欣喜非常，说:“盐湖、舜帝陵、关帝庙，您去哪里？我陪您去旅游吧。”“这些景点我都去过了，你如果不忙就去寺北吧，看看泛舟禅师塔，离这里只有两公里，步行去就可以了。”备了简单的干粮，我们就出发了。雨后的村庄小路清清爽爽的，一路上阁老讲述着古塔的故事。范蠡之后，“泛舟五湖”成了远离权力中心归隐林泉的代名词，这个泛舟禅师是唐高宗李治之孙，皈依佛门后受大将曲环之邀来报国寺修行。曲环曾向禅师讨教棋艺，从中悟到了行兵布阵的妙招，后来作战克敌制胜，谁料他得胜归来，泛舟禅师已经圆寂了，为了感恩，他命人修了一座塔，这塔就在寺北，是现存唐代圆形砖塔的孤例，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我们不知不觉就到了寺北村，在村民的指引下，看到了一带红墙，两扇朱红的铁门紧锁，上面挂着一方小牌“文物重地，严禁烟火”，唐代砖塔就在其中。我们询问附近的村民能否进去参观，回答是看门人进城了，他们没有钥匙开不了门。真不巧，可我不肯甘休，上到对面人家的平房顶，看到了红墙内的塔尖，饱满得状如桃子，余外什么也看不到，下来告诉阁老，他说那就是佛教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