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不掉的房子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5 08:50 阅读(0)
拆不掉的房子
原创 卷云 纯文学天地
好久不联系的表哥突然打来电话，说老家的房屋全部被拆除，村子都铲平了，全村人都被安置在离县城不远的一个移民村里。表哥的话里有不舍，有叹惜，惹得我也思绪万千。
表哥的老家，是我姥姥和舅舅的老家，坐落在一个山坳里，三面是山坡，南面是河渠。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院子，院子里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房子，有的是土坯墙，有的是石头墙，还有的是砖包墙。全村的姥爷舅舅们都在房子上倾注了许多心血和汗水，张家今年盖两间，李家明年建三间，吕家后年起五间。房子比他们的脸面甚至是生命还重要。表哥家被拆除了新旧八间房，其中三间是姥爷给舅舅盖的，五间是舅舅为表哥盖的。
当年的舅舅怀揣梦想，十八岁当了兵，曾参加过解放太原战役。眼看就要转业到地方工作时，身在山旮旯里的姥爷既怕舅舅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又担心以后无人养老送终，无人继承他那来之不易的三间房。于是，托人捎书带信，甚至使出姥姥病重的“绝招”把舅舅从太原骗回来。随后，姥爷给舅舅包办婚姻，在那三间房里成了亲，葬送了舅舅的大好前程。花甲之年的姥爷为了打饥荒（还债），不得不给人家揽工放牛。八月的一场大雨，山洪一泄而下，他躲闪不及，永远摆脱了生活的折磨。
舅舅不得不认命，一辈子以种地为生。在贫瘠的黄土地上，往往是靠天吃饭，种下一斗收获两斗就算好收成。任凭舅舅多么能干，多么勤劳，能养活一家人已是奇迹，根本不可能有富余。妗子心灰意冷，丢下孩子离婚而去。可舅舅心里同样有个大目标——盖五间砖瓦房给儿子成家。五十五岁前后，舅舅咬紧牙关开始盖房。他东家借一百，西家赊五十，张家借木材，李家借洋灰，卖点莜麦雇匠人，拿桶麻油换铁钉。为了省钱，舅舅挖砖窑和石灰窑，烧出的砖瓦、石灰除了自己用，还能接济乡亲；为了弄些好的木头柱子，他深夜钻进林子里寻找，结果被抓住以偷砍滥伐罪关了七八天；为了挑选几块漂亮的地基石，他冒险走进石头窑开采，差点被炸药夺去生命。
八十来岁的姥姥爱子如命，常常拄着拐杖去给舅舅送干粮、送水壶、送工具，为舅舅牵肠挂肚，担惊受怕。八月十二黄昏时分，她老人家被大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不久便结束了苦难的一生。
记得好多个暑假里，我都要去帮舅舅捯饬房子，不是抹墙角，就是砌砖缝；不是垒锅台，就是打仰承（用硬纸糊在顶棚木板上，相当于现在的吊顶）。直到我初中毕业了，舅舅的新房也没有置办齐备。后来，表哥到外地工作，找下了对象。舅舅依旧节衣缩食，省吃俭用，坚持隔三叉五地往新房子里添置家具，这月贴点炕围画，下月挂个花窗帘，初一铺个新漆布，十五添个洗脸盆，春节前还买了台黑白电视机。
遗憾的是，那年八月，舅舅在油漆新房的门窗时，肺病突发。辛辛苦苦建造的崭新的房子，舅舅自己还没舍得住一天便含恨九泉了！
舅舅走了，新房子成了他此生最大的财富，也是留给后代最“昂贵”的遗产。而表哥一直在外地忙碌，根本没空回来住，亲戚本家谁还好意思住进去，房子一直空着。直到铲车推倒的那一刻，窗户纸还是雪白雪白的，椽棱上依旧散发着新油漆的味道……
挂断电话前，表哥居然说想在老家所在的市里买一套房子将来养老，还想让儿子将来能留在本地上大学、工作和生活，打算再给儿子买一套房子。表哥还建议我也早点为子女着想，提前谋划，早作准备。我无言以对，寒暄几句，匆匆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