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建猫之死

 

我小时候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县城里。这个县城方圆也就二里多，稀稀拉拉住着近千户人家，人们大多彼此认识，就是路上走过一条狗，孩子们也大概知道是谁家的。

 

 

要是有人问起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县城里谁最有名气，估计百分之八十的人会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建猫。建猫既不是县委领导，也不是劳动模范，他只是一个乞丐。建猫来自本县的一个村里，最初进城讨饭时只有十六七岁。当时的他脸是圆的，眼睛和鼻子也是圆的，身高一米六左右，身体微胖，穿着灰蓝色的棉衣，戴着个棉帽子，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并不像叫花子。

 

刚开始，人们对他像其他乞丐一样，即使不给吃的，态度并不算恶劣。但人们很快就发现建猫说话有点傻里傻气，便有人开始戏弄他，引逗建猫说一些傻话。建猫被戏弄的时候，总会围上些人来。他就像动物园中的小猴儿，想得到游客手中的食物，就得接受游客的百般戏弄。在用言语戏弄建猫的过程中，这些人觉得自己都像文曲星下凡，才智毕现。即使平时被人们唤作二傻子的那个狗娃儿，也挺起了胸膛，双眼竟然隐约闪烁出“聪慧”的光芒。就连平时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的王四，也把自己当成了舌战群儒、骂死过司徒王朗的诸葛亮。建猫脑子虽然慢，性格也憨，但经常会被气得满脸通红，张口结舌半天，憋出一句瓮声瓮气地的怒骂：日你娘！挑逗者通常并不恼怒，反而觉得达到了目的，便在一阵哄笑声中心满意足地散去。

 

至于孩子们呢，远没有大人们复杂，他们从建猫身上获取快乐的方式更直接。午饭时间，建猫会去一个地方，那是县城里唯一的一所高中，很多学生来自县城周边的农村，吃住在学校里。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人们的生活虽然有所改善，但学校食堂的主食基本是粗粮，午饭通常是玉米面窝头，又硬又涩，难以下咽，个别学生吃不完，就会把剩下的丢到宿舍前的院子里。建猫似乎有猫的直觉，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可以轻易填饱肚子的风水宝地，每天都踏着饭点而来。其他乞丐也许根本想不到这些农村来的孩子还会丟弃食物，因为在那个年代即使是城里的双职工家庭，家里也刚刚能吃上饱饭。建猫独享了学生们丢弃的窝头，脸上有了笑容，眼睛里也有了神采，似乎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可是，没过多久，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让他的好运出现了转折。一天，有个男生用窝头当雪球，扔在了建猫身上，想逗一逗建猫。一般乞丐遇到这种戏弄，会逆来顺受，戏弄他们的人觉得无趣也就罢手了，可是建猫却恼了，捡起窝头丢了回去。仿佛故事有了精彩的续集，让这个男生瞬时兴奋了起来，他捡起窝头又朝建猫扔去，双方用窝头对战了起来。对于这个男生，这只是个新鲜的游戏，而对建猫而言，被人用窝头打却是一种不能接受的羞辱，对方的挤眉弄眼更加激怒了他，建猫大骂了起来。他的话语短促单调，发音也不利索，使得咒骂声不但达不到威慑或羞辱人的效果，反而引得对方哈哈大笑。很快，围观者越聚越多，有几个还加入到了游戏里，一时间满天飞的都是黄灿灿的窝头，有的砸在建猫的脸上，有的砸在建猫的身上。

 

从此以后，建猫中午要填饱肚子，都得经历一场窝头雨的洗礼，拿窝头向他身上砸的人越来越多，来校园里抢窝头吃的狗也越来越多。建猫不汲取教训，每次都捡起窝头回击。有一天，在建猫与大家打窝头仗的时候，有个爱出风头的男生突然冲到建猫面前，用给集体打饭用的柳条簸箕拍在建猫头上。建猫挥手向那个学生打去，这可是他进城后第一次与人动手，他双臂胡乱舞动着，非常笨拙，每下都让这个学生灵巧地躲过了，周围的学生们发出一阵阵哄笑，有人竟然喝彩起来。从此以后，勇敢的学生不断涌现，有的从背后把建猫推个趔趄，有的偷踢他一脚，他们像西班牙斗牛士，不停地挑逗着建猫。建猫是个死心眼，谁撩逗他都要坚决反抗，可是他的动作太慢，总是逮不到暗算他的人，经常累得像野牛一样红着双眼直喘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