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儿时苘麻

八月中旬，立秋之后，天气依然炎热。

 

中午下班，我像往常一样，骑着车子，经过西花园后面一段曲曲折折的老旧小巷，转到气派宽阔的河东西街新建立交桥路上来。从桥上下来，须经过姚暹渠，再经过铁路。铁路下面是涵洞，涵洞由来已久，地势低。桥是去年才修建成的，横跨姚暹渠和铁路，地势高。从地势较高的桥上，进入地势较低的涵洞，连接处形成一面坡道。坡道一边紧邻姚暹渠，另一边是家铁路老住户，几间平房，白色的墙壁粉刷的干干净净，墙壁上挂一个牌子，红底白字写着：烟酒副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房子的主人利用这个地方，开一个小店，赚个零花钱，也是不错的选择。由于此地坡道陡，弯急，行人多不停留，所以小店更像是一处安静的居所，而非经商之地。小店门上垂挂着白色的门帘，门窗关着，悄无声息，常不见主顾。有一次，偶见一客人，主客门外站着说话，甚是稀奇，便要多看两眼。但见主人是一瘦高个子，客人是一黑胖子，黑胖子买了一盒烟，两个人站着说话，话不多，三两句结束，主人进入房子里，此地恢复一片静寂。大多数时候，小店门庭寂寂，屋舍俨然。小店主人，不急不躁，悠悠地守着自己的房子，过自己幸福的日子，有没有生意，也不在意。

 

小店所处位置原是铁路附近老住户，房子多数低矮。年深日久的关系，伴随着这些老房子，这一带周围有好多野生植物。这里的植物，不分种类，不论高低，一律长得繁茂旺盛，色泽浓绿。我认识的有洋槐树，灰条菜，拉拉藤，还要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这些植物像一个大家庭，彼此互相照应，团结友好，共同营造出一片绿色的风景。行人至此，于火热的天气里，邂逅一片野生的生命力极强的绿植，心里忽而就生出一种敬意与安慰。植物如此，人不应当更加不屈服于酷暑，更加热爱生活么！

 

每次下班，来到这个坡道时，别人多是不用下车，稳稳当当泰然自若地从坡上俯冲而下，直奔涵洞。我则恰恰相反，像是到了驿站，特意放慢节奏，趁着这一面坡道，先看看小店，接着再看看绿植。那些绿植，在炎热的伏天，仿佛一支清凉剂，让我缓缓地释放炎热与浮躁。我才不管它们是否名贵植物，天天相见，养眼养心，就已经特别感谢。所以每次遇见绿植，都是一种与朋友相逢，于无声处有交流的美妙感觉。

 

这一天中午，我照旧经过这一面坡道，来到绿植前。时序已经立秋，然植物们一如既往地繁茂浓绿。我一面缓缓地行，一面迎遇它们。当我正往前走时，恍惚间，一团黄色的东西眼前一闪。我心下疑惑，回过头来寻觅时，却发现原来是一株植物上，开了一朵黄花。花儿极小，形似酒杯，颜色极明艳极纯净。植株高约一米，心形大叶片，植株腋下已经结了三个果实。果实奇特，侧面看，像是纸杯蛋糕，上面看，像是有一根根辐条的车轮子，果实有着密密的棱和角，花朵和果实美观俏皮。看着它，我忽而笑了。我认识它，它是我小时候在村里常见的植物，学名是苘麻，土名字叫野麻。那时候，零食奇缺，也是好玩的年龄，在野外看见花花草草，都要尝尝。记得我和小伙伴们，在田野上看见玲珑迷人的野麻果时，一下子围拢过来，你一颗，她一颗，忍不住动手去采摘，好奇地剥开外皮，里面是白色的小籽粒，塞进嘴里，嚼一嚼。彼此问一声，什么味道？大家笑着回答，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大家一起吃苘麻果的日子，是多么开心和快乐！苘麻，多长在空地，水库边，地头，与别的植物混在一起。它的果实因为长相别致有趣，所以牢牢地记在心上。

 

苘麻，儿时熟悉的植物，它原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就有它的出处。《硕人》篇中，首句写到：“硕人其颀，衣锦褧衣”，其中褧，指的就是苘麻做的罩衣。褧，还有一层意思，特指女人出嫁时外面穿着的披风。在《发现植物：墙角的植物》一书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苘麻很早就被中国人应用，在《诗经》和《周礼》中都提到了这种植物。它的茎皮纤维白色而有光泽。最早人们用它作为原材料制衣造鞋，可它的品质比不上苎麻和大麻，便转而用来编麻袋、搓绳索。苘麻的种子含油量很高，可以用来制皂，生产油漆和工业润滑油；也可以供药用，作为润滑性利尿剂，还有通乳汁等功效，人们特别给了它作为药材的名字--冬葵子。”想想看，一位女子，在出嫁的时刻，一身盛装，外面穿着苘麻做的披风，多么富有时代感与仪式感呀。在古代，把苘麻做的披风当作女子出嫁的必备之物，可见苘麻在那个年代是多么普遍和受青睐。随着时代的变迁，苘麻现在已经成为野生植物。不过，它能够繁衍生息到现在，已经不易，能够成为一味药材，就更为珍贵，更要善待它了。几十年岁月流逝，能在这样的季节，遇见苘麻，也是我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