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温馨（散文）

文/靳玲

 

有段时间我一直跟姥姥生活在一起。

 

那个时候姥姥还不太老，还能领着我窜门子。姥姥窜门子的人家无非就是她的那些老邻居，老姐妹。当时我太小，很多事已经记不清楚。

 

但每月我爸从很远的地方寄钱给我妈，我妈总要分一些给姥姥，说这钱给我和姥姥一起用。姥姥拿着这些钱从没给我用，总是攒着，压在那个发黑的柜底。姥姥说日子就是这样过的，有钱得攒着，不定什么时候派上用场。我曾经对着那个柜子遐想，什么时候我长到柜子那么高，我一定打开柜子看看那些钱是睡着还是坐着，它们有什么味道，为啥人们一提到它，二只眼睛就会发光呢？姥姥每次从我妈手里接过那些碎钱，眼睛也会发亮。

 

没想到还没等我长到柜子高，那些钱就被舅舅借走了。

 

我记得那是个漆黑的夜晚，天黑得像口锅，啥也看不见。姥姥说挨刀的老天爷把月亮收了去做啥。我和姥姥早早地睡下了，我们在黑暗中不知折腾了多久才进入梦香。我梦见我长高了，悄悄地走到柜子前，还没等我揭开柜盖，门被拍得直响，像要散架似的，发出哀鸣声。姥姥点亮灯，忙不连迭地披件衣服，拧着小碎步去开门，边说谁呀，谁呀。只听来人断断续续地说婶，我妈……快不行了，等着钱……去医院。声音夹着哭腔，姥姥又拧着小碎步回来，打开柜，那个神秘阴森的柜子，比我高很多。姥姥拿着一把钱，就是我妈给她的那些碎钱，塞给跟她进来的舅舅手里。我认识他，姥姥经常带我到他家窜门子，让我喊他舅舅。舅舅对我很好，有一次抓了二只鸟，烤了给我吃，鸟肉很香，我回味了好几天。舅舅说咋谢婶呀，有了钱就还。姥姥说快去快去，还有四十里路呢。舅舅小跑着出去。姥姥没了睡意，朦朦胧胧听她说还呢，还啥，拿啥还，地里一年也抠不出二毛钱。我多少也懂点事，那你为啥借给他？我不能看着你大娘死吧，那是我的老姐姐。

 

我不理解大人的心思，对那个柜子也没了兴趣，没有钱压柜底，那个柜子变丑了。

 

我喜欢坐在树阴下看太阳，丝丝缕缕地阳光，很温馨，散发着香味。我不再喜欢跟着姥姥到舅舅家窜门了，姥姥说到舅舅家看看大娘，我跑到树阴下看阳光和阳光从树隙间筛下来的光点。

 

姥姥从舅舅家出来，衣襟鼓鼓的，我扒开看，香香的，甜甜的月饼，像三个小太阳躺在姥姥衣襟里。姥姥说舅舅家只有三个月饼，谁都舍不得吃，都给我了。我猛然想到那个丑陃的柜子，他不是还借咱们的钱嘛。姥姥说，小孩子家咋说话的，这月饼是别人送给大娘的。我满脑子都是阳光的颜色，阳光的味道。这三个月饼我都吃了，很香很香，很甜很甜。

 

姥姥再说去看大娘，我又跟着去了，大娘瘦了，眼睛陷进眼窝里。大娘说要不是我姥姥借钱给她，她可能就死了。我姥姥是她的救命恩人。姥姥说快别这样说，人啊，活在这个世上保不准有啥难处。大娘又说，医生让我回来养着，按时吃药，这吃药钱从哪来呢？大娘满脸的悲戚。姥姥说别难受，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没过多久，我爸又从遥远的地方寄钱回来，这次我姥姥从我妈手里把钱都拿来了，我姥姥说我大娘还等着钱吃药呢。我妈啥也没说，给了我姥姥一张钞票，我看清楚了，那是十元钱。

 

这钱从我爸手里经过千山万水传到我妈手里，再传到我姥姥手里，最后传到大娘手里，划了一个大圈。

 

我突然感觉，那钱上也有太阳光，再经过山水滋润，最后沾上我姥姥的体温，多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