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田

           文/宁静致远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几天，终于放晴了。低洼的冲田里已经白了。柳条隐隐的发了青，从青灰色的树枝里正使劲地鼓着芽苞，喜鹊叽叽喳喳地站在枝头叫着，油菜田里有破土而出的小草泛着淡淡的绿，埂边茂密的枯草里还似乎有未完全融化的冰，微风轻轻的吹，仍然带着丝丝的凉意。

      母亲帮父亲从牛棚翻出了犁，扫去了犁梢上的灰尘，父亲用他粗糙的手将犁锁盘挂到犁拖钩上，底座装上犁头，犁铧用小绳穿好拿短棍别在犁架上，将粗大的绳索紧紧在系在锁盘两端，用手拽了拽绳子使长度一致，又用步丈了下长度，将绳子分别穿进轭的眼，随手挽了个越拉越紧的活扣，将轭放在犁肩上。母亲找出哪根光滑的赶牛鞭，换了根已经用得软了的麻绳，接连缠了好几个活扣，又比划了一下试试顺不顺手。

      鸡刚叫父亲就起床了。雾气正盛，四周静悄悄的，此时的我总是睡得迷迷糊糊，父亲拖上那双已经不成样子的3517解放鞋，借着手电筒的光从牛棚牵出了牛。牛缓缓地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反刍着，父亲扛着犁，把牛赶在前面，手里拿着牛鞭赶着。水田里已经是一片汪洋，只有一簇簇往年的稻茬还露在上面。风轻轻吹动，水面起了一层层皱褶。父亲赶着牛下水，牛慢慢地淌着水，却忽地又缩了回来，似乎感觉到水温的冰凉。

      父亲举起牛鞭，猛的吆喝一声，牛猝不及防下到田里。父亲将犁放在垄沟边，将牛转了一个圈，"缩、缩……"，父亲大声的牵着绳向后拽，边对牛吆喝着，牛也只得跟着向往退，"吁……"长长的吆喝声拖着尾音，牛便不动了。父亲拿起早已拴好放在犁上的轭，驾在牛脖子上，从牛脖子下拿到绳索系好在另一边的轭上。"驾……前…前…"牛伸长了脖子，绷紧了腿上的每一块肌肉，喘着粗气奋力的向前。一人一牛一犁，不紧不慢的绕着水田，将那片祖祖辈辈翻动无数次的土地再次重复。缰绳系在犁的调梢上，父亲一手端平犁，一手拿着牛鞭，轻轻的吆喝着，像一个威严的慈父，安慰着孩子。泥巴被锋利的犁头铲开，顺着犁耳卷了下来翻了个身，偶尔有几条未翻开的泥巴条，父亲便用脚蹬了过去。需要转弯的时候父亲拽了拽缰绳或者用牛鞭敲敲犁的弯沿，牛便朝着父亲所想的方向驶去，似乎一人一牛早已商量好了，心意相通。

 

      被尿意憋得迷糊的我，还缩在被窝里。屋外母亲撒谷子饲喂着鸡，不时唤上几声，喃喃地点着数; 大姐有节奏地搓洗着昨晚的脏衣服;二姐在灶堂里烧着火煮粥，三姐赶着鹅出去了。阳光从泥巴墙上的缝隙中透进房间，亮堂堂的剌眼。"伢，起来！送点使牛茶给你爸。"母亲亲昵的在窗外叫我。我懒洋洋的下了床，黄狗跟在身后摇着尾巴。池塘和低洼地的湿气仍然在蒸腾着雾气，门口的小路上有牛粪和着泥巴的味道，淡淡的牛尿骚味充斥着鼻息。大片麻雀叽叽喳喳地抢着喂鸡的秕谷，山雀跳跃在柿子树的枝头，啄食枝梢上残存的柿子，母亲双手一拍，跺了一下脚，"轰!"一声模仿的枪声，鸟雀瞬时作散。一时间安静的村庄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拎过母亲给我的任务，送早茶给父亲，其实所谓的早茶，也就是下点面条，里面有时候一两个鸡蛋，差的时候就是泡点锅巴。远远的便看见我家的水田，成片的路鹭跟着一人一牛盘旋，时而落下来，叼起被水浸泡爬出的蚯蚓。等我到田边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完工一大半，父亲也总是要再犁上两圈才肯吃饭，我便站在田头等待着，当父亲吆喝着牛停下，解了缰绳递给我，我牵着牛，找了块有草的地方，牛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啃着。父亲扒光盆里的面条，将鸡蛋留下给我，我喜滋滋的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品着。父亲顺着田埂的四周转了一圈，探头检查看看有没有黄鳝打的洞在漏水，又喊我牵来牛，继续一圈圈的在田里翻耕着，太阳大片大片的照着，人和牛的影子占了大片的地方。黑色的草帽下父亲似乎成了一尊战神，无惧风雨不怕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