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与乡场

 

次中音散文

文‖李兴文

 

 

 

我开始喜欢怀旧的时候，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东西也开始怀旧了。更有意思的是，我和世界所怀恋的东西，原来那么巧和地高度雷同！这让我吃惊不小，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一同衰老的，还有阳光，还有天空，还有大地与河流，还有长吹不息的风。

 

还有日子。

 

尤其是这日子，它开始退回到面黄肌瘦的年代里去，我也回退回到灰头土脸黑不溜秋的样子。那时候，每到农历月份之中逢二、五、八的日子，我都会顶着烈日或冒着寒风去赶离家最近的一个乡场。

 

其实常常都是身无分文，其实就是去看人山人海；很穷匮，但热闹还是要赶的。人就是这样，但凡还有一口气，总是不忘记及时寻欢作乐看热闹。

 

一到乡场上，我首先被阵阵饭菜香所吸引。饭菜香味是从窄街两边的饭馆子里飘出来的。而所谓馆子，其实那时候没有人大胆到当街开肆，不过是临街的门面，其中的主人，借着乡场所在的便利，在悄悄搞着售卖熟食的勾当。两毛钱一碗面条，四毛钱一碗凉粉，汤面条里飘着深红的油泼辣子，凉粉，是荞麦粉做成的，高高地堆摞在碗里，上面盖着油熟辣椒粉和油色灿黄的蒜蓉。能够坐在饭馆子里吃一碗汤面条或凉粉的人，总会用筷子把碗中油油的面条和润润的凉粉挑得高高的，再慢条斯理地喂到嘴里，看着窗外眼睛睁得大大的观赏者，细嚼慢咽……此情此景我是无法长时间观赏下去的，我必须赶快离开，不然，辘辘之饥肠与泛滥之唾液会让我越加苦不堪言！但是，汤面条的葱油香和凉粉的蒜蓉香终究成为我永难磨灭的记忆，即便年届中老，我依然像要狠狠恶补一般，过一段时间，就要吃一回汤面条和凉粉的。

 

扫一眼就行了，我必须赶快一头扎入乡场上的人山人海之中，用别的乐趣，尽快把可望而不可即的食物对我的折磨冲荡干净。

 

整条窄街都笼罩在浓烈的蓝花烟气味里。蓝花烟味儿，近处难闻，但若在远处闻到，的确有一种奇异的香气，只是当时，我弄不清，那种浓烈呛人的烟味儿，又是怎样被冠以“蓝花”的。待至终于见到正在开花的兰花烟植株，其花灿黄，烟叶深绿，并未见到“蓝花”，我的疑问越深了。问了许多抽蓝花烟的大人，都没有得到答案，关于蓝花烟名称的由来，在我便是永远的悬案。

 

总的来说，蓝花烟的浓烈气味必须要忍受的。忍受着，从无数双草鞋或胶鞋的空档里挤过去。从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干山货的堆摞缝隙里穿过去。当然，还要穿过许许多多打着补丁的粮食口袋，还要小心绕过大大小小，仿佛同样营养不良的清油瓶。最后来到供销社大商店。我贪婪地吸纳着商店里飘出的散装酒的浓香和卷烟的清香，走到高高的柜台前，摸出两三枚硬币，买几颗水果糖。嘴里含着水果糖，吮吸着，边走边看。这就算是我赶过乡场了。

 

其实，那时候乡场上的买卖人，几乎全都摆地摊。

 

卖鸡鸭的笸箩，卖猪仔的围栏，都散发着难闻的臭气。但是，即便很臭，人们还得把它们遮拦起来，并要时时提防市管会的人来巡查，不能让他们轻易发现，不然，诸如粮食，清油，鸡鸭等买卖，随时会被论以“投机倒把”，东西会被没收。而至于有时候有些人的东西会被没收，有些人的东西不会被没收，其中奥秘，那就只有——“哈哈哈哈……”

 

夏天的水果品种较多。一到冬天，便宜又好吃的，也就只有黑黢黢硬邦邦的柿饼了。好在都可以用分币论个儿买的。囊中常常寥寥；个别时候买果子充饥，绝大多数时候，一定要饿着肚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