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火烧同行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3 23:42 阅读(0)
与火烧同行
作者:竹杖芒鞋空间
火烧是一种烤制的饼子。全国各地,尤其北方,以火烧称呼饼子的地方不少,山东有泗水火烧,河南有牛屯火烧,保定有驴肉火烧,当然还有我们山西的万荣火烧,或者叫晋南火烧也好。这称呼虽俗陋,却有乡下人的热情,带着温度,暖着肠胃,似乎连名字都有提醒你趁热吃的善意。火烧吃起来的确耐饥,有壮怀激烈之感,此“壮”在中原一带也有壮饼壮饭的意思。以前出门远行或外出求学,我妈会额外买几个火烧让带上,用火烧以壮行色,好像有了它就没什么应对不了的了。
火烧也是我妈拿捏生活的一把尺子,她总是用火烧来丈量生活的奢靡与仔细、分寸与退让。比如,这些花去的钱粮可以换作多少个火烧云云,一天忙活下来能挣几枚火烧等等。可能在她眼里,火烧曾是稀罕的东西吧,我小时候跟我妈赶集得到的奖品大都是火烧或者夹肉火烧,差异根据时情心情而变。我想,大约是因为,我妈认为火烧不会欺骗她,手里的钱换成什么都觉得心疼,唯有火烧不会辜负。所以,火烧在我们家可以作为等价的刻度,从几分几角到一块两几块,一路透迤而来,像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打的脆响,唯一不同的是它们香气缭绕,丝丝缕缕,可以装进肚子。我妈会自觉地把所有她认为不值当买的东西,特别是吃食换算成火烧。比如,带她下馆子吃一顿,我妈会心疼好几天。多贵呀,换成火烧几个月也吃不完,还不如火烧吃得香。我说,换成面能吃半年呢,不如去换面。我妈赶紧说,对呀。对个茄子,我们轰地一笑,笑得我妈满眼都是金光灿灿焦黄酥脆的火烧,依然无怨无悔,痴心不改。
火烧,之所以带着“火”和“烧”这两个热烈的字,可能是因为它们需要炭火烤制的缘故,非现在替代的燃气和电烤可得其奥秘。万荣的火烧,与别的名头大的火烧相比,不同之处是它的素。别的地方,火烧基本上就是一种馅饼,比如山东泗水火烧和河南牛屯火烧都是带猪肉葱花馅或纯肉馅的,河北保定的驴肉火烧更是当仁不让要夹足了驴肉驴皮冻才肯出来见人。山东作家柏祥伟在一个短篇小说的开头就饶有兴致对火烧下了定义,“火烧就是火烧成的馅饼”。万荣火烧与馅饼八字不合,它的素,不是它看破红尘出家做了和尚,而是它基本上可以忽略掉馅,但又不能说是一种纯粹的面饼,还有油盐茴香裹的芯,一层一层、一丝一丝,有里有面、提香提味,吃起来有层叠崎岖之感,像是蹒跚而行的日子,也像意味深长的隐喻。在万荣,火烧是百搭的,火烧就凉粉、火烧泡馍、火烧煮馍、火烧夹菜夹肉夹豆芽,还有火烧什么都不倚仗,独自个儿就是一餐实在的饭。凭火烧的这般造化,作为一种主食,我早已接纳了火烧和与火烧相近的那些饼子亲戚,它们带着我妈不厌其烦的叮咛占据了我的早餐甚至更多时候,须臾不离。
中华美食博大精深,饼却非吾民原创,而是来自于西域的胡食,只是面食多了,吃法也渐渐丰富,大约是由汉朝皇帝带头捧场,饼终于在民间得以发扬光大,脉系深耕,直至家族繁盛、蔚为壮观。在我国,所有产麦的地方,面食一定花哨,饼子必然种类也多,作为一种舶来品它们花样翻新、精彩纷呈,得益于我们民间在吃食上的想象力。山西晋南产麦,面食花样多如牛毛,饼子形态多姿多彩,仅与万荣相邻以板枣为闻名的稷山县就有许多原创的饼产品,同样另一个以花馍和煮饼著称的邻县闻喜也有不少特色的饼类。与闻喜特色的葱花饼的皮脆酥香不同,稷山人应该是天生的几何高手,他们制作的饼不是半圆便是三角形的,半圆的芝麻饼有天然的色香,三角油酥饼则以香脆宜人。作为本地人,我同样是闻喜葱花饼和稷山饼的铁杆拥趸,曾经守着一家闻喜饼铺吃光了他们现做的所有葱花饼,才满足地离开。要是车过稷山,路边当炉打饼者常常抵窗而卖,不一会儿工夫,车上必是人手一张,我也贼不走空,一手半圆,一手三角,像统一配发的某种兵器,一路穿村过县、饼香四溢,倒也有趣。与这两县的主打饼类不同,万荣火烧没有从饼的姿态和材料上开发出更多形制,却向饼的内里使劲挖掘,直挖得层峦叠嶂迂回曲折外焦里嫩,就连打火烧的擀杖也舞得惊天动地啪啪作响。或许对于饥饿的人来说,形状次之,口感和质地更为重要。万荣火烧厚实咸香,无须佐餐便是顶好的干粮,也无须耽于打扮便是庄稼人的心头所爱。有人比喻,如果说,茯苓饼鲜花饼的情调是青年人惯常的卿卿我我,那么火烧对于万荣人,就像中年的夫妻,互相依靠多过两情相悦,相濡以沫才是彼此真正的需要。此语中肯,绝无矫情,却满是回味,像吃完一枚万荣火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