眊窝

 

作者：竹杖芒鞋空间

 

 

我对老家婚俗的认识是从“眊窝”开始的。“眊máo窝”的“眊”发扬声，指的是“定亲前女方到男方家察看住宅并了解家庭情况”。这在以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为主的婚姻年代是很重要的一道程序，重要到其隆重程度不亚于一场娶亲典礼。虽然规模要小一些，但女方来客都是说话算数的重量级成员，因此男方一丁点儿也怠慢不得。

眊，在晋南土语中的字义要比现代汉语丰富得多。不光有看的意思，而且还有“访问”“探望”“诊治”及“观察并加以判断”的意义。比如：看病，“请先生眊眊”，探望，“他家老人住院你眊过没有”等等场合，只能用“眊”，不能用中性的“看”，更不能用随性的“瞅”。所以，在我的印象里，“眊”不是表达老眼昏花、目力不及的昏眊和愦眊，而是恭敬和重视相兼的一种察看或观摩，至于“眊窝”算是这种重视中的高度重视吧。

 

家乡婚俗中有名目繁多的各式绵密程序，如说媒、谢媒、见面、眊窝、定话（定婚）、换帖（互换生辰八字）、要话（结婚前男方向女方询问是否同意结婚）、看好（看吉日良辰）、课书等等，这中间数“眊窝”最为关键。一般情况，女子出嫁那天，娘家妈是不能到婆家参加婚礼的，所以女方上轿时有“哭嫁”的讲究，所谓“哭嫁”也算是哭别亲娘，不仅是礼仪上的，感情也多半是真的。说来也是，养了这么大的姑娘嫁人那天，当妈的无法见证大喜时刻，还要在家独守空房，也怪不讲人情的，不过还好，还有“眊窝”可以补偿。女方“眊窝”算是个例外，这一天几乎是娘家人倾巢而出，男方不仅要在这天要面对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未婚妻等与自己一生紧密相联的亲人，还要应付大舅哥、小姨子、姑舅姨妗等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有时候娘家人为了以壮声威还要拉上更多的拐弯亲属来充门面。“眊窝”当天，男方要拿出浑身解数，上下打点、左右逢源、四处周旋、八面玲珑，全力以赴来招待好女方这支浩浩荡荡的“联合婚姻考察团”。

 

我参加的乡村婚筵中，印象最佳、招待最好的一次就是以女方嘉宾身份去男方家“眊窝”。那次“眊窝”，地处偏远山村的男方一家，几乎动员了全村的力量来招待远到而来的女方“眊窝”考察团。窑洞、屋舍、庭院、巷道打扫得一尘不染，家里陈设摆放得井井有条，尽管依然是穷山沟却给人一种耕读人家的朴素之美。女方家则雇了大卡车拉来一车人，男方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左邻右舍都加入陪客团。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当然就由大一点的孩子陪着去山里耍，沿途摘果摘梨领略了一路山居风情。待重新回到男方家时，院子里已支好了吃席的桌椅，满院油花飘荡，肉香扑鼻，主厨的竟然是方圆一带最大牌的厨子刘三。

刘三手艺之高超，早有耳闻，但一般人家是断然请不动的，一是他要价高你付不起，二是他列的采购食材要求多你备不起，三是他的档期满排不开你等不起。刘三就是靠这“三不起”得了“刘三”的诨号，成就了做菜的名声，没想到竟在一次“眊窝”的小规模私宴上出手了，可见男方费心思之大。当然，“眊窝”并不是全靠吃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但从吃中往往也能看出男方对女方的尊重和行事的风格。那次，“眊窝”吃得真好，刘三靠他的手艺俘获了前来挑剔的女方宾客，也成就了这门亲事。以至于多年以后，我完全忘记了男女双方两个年轻人的名字，却对刘三做的一手好菜记忆犹新，尤其是那道“拔丝风葫芦”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