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鱼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3 22:42 阅读(3)
带鱼
作者:竹杖芒鞋空间
长久以来,到底有多长多久也不知道,我都把带鱼当成来自海洋最重要的海产品,遥远而珍贵,神秘而奢靡,仿佛它携带了大海的全部秘密。那时候,我在北方一个偏僻农村能见到和吃到带鱼简直就是个奇迹,而且也只在零星的几年中过年的时候,带鱼带给我的神秘和满足显而易见。
现在,这个画面已然再熟悉不过了,成板成板的东海带鱼冻成僵硬的一坨,紧密团结、整齐列队,每至冬季便成为带鱼上市的一个鲜明的符号,似乎它们从遥远的大海中手挽手凝结成为一个整体是季节性收获的一种形式。这有点像我们老家秋季成捆成捆的大葱给城里人的印象,让人觉得它们天生就那样青白齐整地紧紧码一起的。同样,这也是我们这些远离大海的人对带鱼的最初印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直到本世纪初,那时候看一个单位怎么样,判断的标准——冬天发不发带鱼、带鱼的宽窄程度、发带鱼的次数。单位发带鱼了,下班后大家都骑车夹在后座上招摇过市,引来一路羡慕,那种光彩和面子现在人是体会不到的。
我们那儿位于晋西南土塬的最高处,因为缺水淡水鱼也不多见何况是海鱼。鱼,一不会做二不会吃,就说带鱼当裤腰带系还不如麻绳好使。至于带鱼最终的吃法,便是被我们做成浓汤里飘浮着鱼段的那种菜式,名曰烩带鱼,像那时我们晋南乡筵中某些高档的菜,汤汤水水,飘菜青翠,比如另一种有海味的菜品——鱿鱼汤,它们都无可比拟地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海腥味。当然,我始终以为那是一种高贵的味道。不好意思,分享完带鱼后,那腥味的浓汤也会当作营养价值极高的鱼汤被喝掉,准确地説是用晋南人泡馍的吃法消灭掉,而且消灭是干干净净,只剩下篦子一样的鱼骨,干净整洁得像件工艺品。
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带鱼像见到怪物,青面獠牙,杀气腾腾,谁知道这长得如腰带一样的鱼竟然是海中之物。海中的东西都是龙王的宝贝,较之虾米带鱼已是巨形之物,我等井蛙观鱼,一切皆怪之,无法将带鱼这等怪物与食物联系到一起。农耕区域的人们对食物的想象力相当匮乏,那时候我多半认为那鱼只是一种洋玩具罢了。当时那些带鱼是一条条散乱地丢弃在别人家门口用来积肥的粪堆上的,即使变质也相当震撼,冲击眼球。农村人没什么东西舍得扔掉的,叮叮当当,缝缝补补,都能找到用处,但凡丢到粪堆上的,那真的是彻底放弃了。丢弃带鱼的那家有人在外地工作,家境殷实,住在巷子头上。我不知道,人家为什么把带鱼丢在巷头自家的粪堆上,让巷子里的人过来过去都能闻见带鱼散发出来的浓烈腥味。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我好像是明白了,带鱼是坏了,但坏了的带鱼还有用处就是可以让人看的。如果单单只为沤粪,完全可以把带鱼埋在粪堆里发酵,这样效果对肥田来说其实更好,可那样就没人知道他们家有带鱼吃了。毕竟是带鱼呐。那种心理似乎像是把一个猪头摆在那儿显摆。不过,后来再想,还是从心里上得到了平衡,还好他家还没富到可以买台冰箱,不然带鱼也搁不坏的。有人说风凉话:丢几条带鱼算什么,扔两猪头在口摆着才阔气。以当时农人的嫉妒心理,也只有心目中极其隆重的两个猪头才抵得上带鱼的份量了,那可是带鱼啊。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我们家的生活也得到很大改善,说改善也只是过年置办年货时手脚大了些,标志之一就一定要买几条带鱼回来。就像年三十必须有羊肉饺子一样,带鱼从那以后也成了我们家过年的标配,从此固定下来。至此,带鱼应是除海带、虾米之外我最早接触并吃到的第三种“海鲜”。过年时,我爸会在炉子上烹制一大铁瓢连汤带水的带鱼,那种冲鼻的腥气在他眼里是值得炫耀的,我们甚至认为,带鱼的腥臭味,就是海的鲜味。不管怎样,带鱼作为年货里的标志在我家终是固定了下来,等到我们吃出带鱼的好时,带鱼总是显得太少,我妈不住地抱怨,花这些钱不知道能割多少肉回来呢?那时,家里只要吃带鱼,收拾都是我的事儿,带鱼腹中剖出小鱼小虾是常有的事。看看带鱼的待遇比我们伙食标准还要高,顿顿吃鱼虾海鲜,满腹硬货,带鱼在我眼里已经没有谁能比得上了,至于如雷贯耳的参鲍那是更加遥远的东西了,算是带鱼的远戚,不常走动,自然吃不到了。等我工作到了沿海的城市,才知道带鱼与海带一样只能算是理论上的海产品,真正的海鲜着重在“鲜”字上,也是很多人没有接触过的,即便接触过也与“鲜”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大陆海货而已。海边的渔民告诉我,带鱼是吃肉的鱼,生性凶猛、贪婪,白日里在深水中潜伏,夜晚或者阴天,便浮游到海面水域追逐猎物。渔船当天打渔带回来的才叫海鲜,大船一去三五天回来鱼虾满舱,那时已经不鲜了。等到辗转以冰储转运至内陆地带,生腥的味道便成了臭鱼烂虾,比如带鱼,决不算海鲜,我们能见到的带鱼顶多只能算是一种价廉的海鱼,弥补肉类的短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