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醋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1 22:23 阅读(0)
卖醋
房立娓
早上爷出门时，肯定不知道天要下雪，或者不知道会下这么大。
天空中飘起雪花的时候，我们已经转了大半个乡镇。爷开着农用三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车兜里那三个塑料醋桶，不时相互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今天的醋不好卖，三个桶几乎都是满的。
“爷，雪下大了。”我在后面大声喊爷，发动机恼人的“突突”声把我的声音撕得粉碎。
“是下大了。”爷也提高嗓门。
“小心路滑。”
“唉。”
“爷，天快黑了，咱什么时候家去？”
“二子，前面这个村叫‘五里沟’，是个大村儿。咱们在这里再吆喝几声，兴许还能卖几斤。”
爷说完这句话，又走了一段路，把车停到了路边。我也从车上跳下来，跺着脚来回跑跳着暖和身子。爷顾不上休息，扯开嗓子吆喝起来：
“卖醋，卖醋，自己家酿的纯粮食醋。”
“高粱上色的好醋，没有防腐剂，三毛五一斤……”
娘一直说爷去学习酿醋都是让“穷”逼的，地里的庄稼不值钱。等我上了初中，开支越来越大，很多时候学费都是借的。那年秋收的时候，看着一地的地瓜干，爷突然决定去周村学习酿醋。娘是坚决反对的，后来事实证明娘的反对不无道理，爷好像不适合做买卖。
爷的师傅说地瓜干酿醋要想赚钱得多出醋，一斤地瓜干最多酿12斤醋。爷说那样醋的味道就寡淡了，他坚持一斤地瓜干酿六七斤醋。爷坚持不用防腐剂，这样醋的存放时间就短了，特别是夏天，卖不完的醋都得倒掉。娘看到成缸的醋都流进了下水道，骂爷是个死心眼。
“你个娘们儿家的懂什么，咱酿醋不是为了发家致富，能供俩孩子上学就不错了。都是乡里乡亲，我不赚黑心钱。”
爷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都把背挺得笔直，脸涨得通红，像一个立了功的战士。
爷高亢有力的叫卖声，回响在白茫茫的山谷里。几只土狗也凑热闹，不紧不慢地叫唤。终于，前面小巷里出来了几个提着玻璃瓶子的大婶儿。她们先看了看桶里的醋，就你一言我一语和父亲讨价还价。
“别三毛五了，装二斤，给你五毛。”
“那俺买一斤，给你两毛五。”
“那不行，她婶子。俺的醋确实好吃，地瓜干煮料，高粱米炒色的。”爷一直搓着手，卑谦地笑着。
“你说这大雪天，还带着孩子，赶紧便宜一点卖了家去，就按两毛五吧。”戴红围巾的大婶儿说。
“她婶儿，这个价真是不行，俺的醋质量在这摆着。这样吧，三毛钱，不能再低了。”
“就两毛五，不然俺们都不买了。”
“对，不买了。”
爷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我，又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他 同意两毛五一斤。爷动作熟练地爬上车，拿起醋端子舀满醋，棕红色的醋顺着漏斗“哗哗啦啦”流进瓶子里，顿时，一股浓浓的醋香味飘出来……因为价格压得低，村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爷，卖这个价是不是太低了，咱还赚钱吗？”我悄声问爷。
“是不赚钱了，但是有时候不赚钱也得卖。”
爷可能自己也没想到这种结果，回去的路上他很少说话。
天真的要黑了，远处的山率先暗淡下来。雪“簌簌”地下着，我甚至能听到它落到地上的声音。眼前的路完全被积雪覆盖了，看上去像一条白色的带子，蜿蜒盘旋着伸向远方。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尽管父亲车开的很慢，我还是冻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抬眼看前边开车的爷，他的身上都是雪。他两手紧紧握着车把，背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