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的树

 

文/丁峰

 

       小时候，老城人家都有庭院，没有前院，也会有后园，有院则有树。即便是临街的住户，往往也有个小后园。我家小后园就有棵椿树，那时已成合抱之木，树干笔直，枝叶葱茏蔽日，旁逸斜出的枝干像巨人的手臂，繁枝密叶的绿掌护住低矮的黑瓦房，遮避炎暑，在酷热的天，树阴下的房里比临街的瓦房要很清凉许多。绿枝下黛瓦粉墙，屋宇深邃的老城别有一番古韵。

       从小与邻里的孩子们喜欢到处串门，喜欢去有树的人家玩耍，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老城多曲巷，邻里房屋密集，邻里共墙连檐，终究也能寻到阶除闲敞的地方，在树的浓荫下，或拍四角，或弹玻璃珠，玩的不亦乐乎，夏日的炙热蝉噪和大人的蒲扇轻摇都与孩子无关。五月的石榴花，不知从谁家的墙里探出头来，枝头红艳艳的，像挂着一盏盏灯笼，映红了孩子们的天地，也将土墙断壁点缀的温婉妩媚起来。偶然也能发现拐角嫩黄的小小柿子花，金钟一般藏在枝间，垂在窈窕窗棂上，星星点点的。孩子并不在意花的美丽，而喜欢它的果实，谁家的石榴红了，哪园子的柿子可以吃了，孩子最先知道，两个孩子打马阶，隔着墙头够人家树上的果子，是秋天最好玩的事了。低枝的果偷吃完了，又算计高挂树杪上的果，找来竹竿绑了镰刀，下面系着箩筐，刚好接住割掉的果子，然后欢天喜地的躲起来偷着吃，自以为干的神秘，其实人家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春天里，谁家院子的泡桐开出了一树的紫色喇叭花，周遭弥漫着紫色的雾，春风拂过，黑瓦上洒满紫色，也铺了一地。这时节最喜欢去家旁边城关二小的大操场玩耍，现在那个大操场只是老一中的一角，最多不过几亩大小，在儿时的眼里就是广阔天地。老二小有我喜欢的三棵大树，正对着学校大门不远处的一棵大泡桐，记忆中是我见过老城最大的泡树了。老城人都管泡桐叫泡树，泡树属于阔叶树，叶面大，长得快，居家为了遮荫，都喜欢在屋前屋后栽几棵，仅一两年便高可拂檐了，所以老城的泡桐树很多，但都没二小的这棵粗大。它枝叶繁茂，冠大遮天巨伞，成人难以合抱。每年清明后开花时节，校园里到处弥漫着泡桐花浓郁的香，抬头一看，哇，树上挂满了一簇簇紫色喇叭花，一个月份里，操场的任何角落都熏染着幽幽的香。万千喇叭听无语，一片幽香诉向春。早上去学校，发现一地落花，欣然捡到几朵鲜嫩的，仔细凝睇把玩，有个同学居然用竹签把几个花蒂叠穿起来，再用一个竹签插上紫喇叭，看啊，一只紫色的孔雀跃然而出，竹签轻轻一捻，孔雀便随之转颈摆尾起来，活灵活现，于是，大家都着样子做起来，做成的便拿起来奔跑，“孔雀飞起来喽，飞起来了，” 小脸都露着欣悦的神采，高大的泡桐树下，孩子们欢声笑语，许许多多的紫色孔雀祥和飞舞起来。

       二小还有我喜欢的老槐树，长在校园北院的教室旁边。高大的槐树，干粗皮黑，暮春时节，上面挂着一串串的粉白色的小花，沉甸甸的花束迎风摇曳，满园飘起淡淡的清香，甜滋滋的，槐花开得最旺的时候，我会爬到树枝桠间，坐稳了去采摘鲜嫩的花，一把一把地吃，在哪个悭囊乏物的时代，鲜槐花是绝妙的零食，脆甜可口。吃够了也不下来，躲在浓枝密叶间怪声怪气地喊槐阴下同学的外号，他左顾右盼，却不知声从何来，看他迷茫的样子，我顾而乐之。老城最大的一棵红梅花树，也在二小。记得它长在校园的西北角，树干如卧龙盘虬，枝桠横斜，树皮皴裂，如老者之臂，树龄怕有百年了，大雪时节凌寒而开，红彤彤的一树，冶姿清润，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仿佛为寒冷的冬季添一份温暖，引来周围近邻，攀折几枝，把香带回家。

       长钩流月去无声，光阴似箭四十年。老城人为了改善民居，旧房改造时，院子变成了房子，平房变成楼房，从前的黛瓦木架被钢筋水泥取代，庭轩明敞了，所有的树都没了，长着椿树、泡桐、石榴和柿子的小院子都消失了，就连城关二小也在时间的长河中变迁了，长树的校园起了高楼。没了花树的老城失去了绿的生机，衰减了几分韵致。读到《诗经.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又逗起我念起童年老城的花树来，它们依然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