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在竹竿上的华南虎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14:38 阅读(0)
串在竹竿上的华南虎
何道新(北京丰台)
“正龙拍虎”,一个名叫周正龙的农民声称在陕南山中拍摄到华南虎的事件,在全国闹得沸沸扬扬、莫衷一是的时候,一个本家兄弟进城办事顺便来看我,饮酒之间说到老家的山水和人物,稍一拐弯就说到了这件真假莫辨的公案。兄弟不屑一顾:“给老虎照相算个屁呵,老子们还有人用竹竿捅到过老虎哩!”老家男人们三句话不离“老子”,真意并不是要占听话者辈份或血缘上的便宜,只是为了表示一种权威或气势。
老家有人用竹竿捅到过老虎,这事我早就听说了,却从来没有当过真,眼前的这个“老子”也不能凿实。兄弟见我存疑,便硬了脖子,瞪着一双牛眼:“你不相信?就是二叔,一竿子捅进老虎屁眼儿里。这事儿谁不知道?你看你你看你!”仿佛我的不信,玷污了门第,侮辱了全村的人,更伤了这个“老子”的自尊。
二叔是一个不事产业成天东逛西游惹是生非的家伙,虽无刨绝户坟的记录,但踹寡妇门却没少干,常常被外村人追上门来詈骂痛打,满村里除了他的狗,没有活物把他当人看,直到四十郎当岁也没娶上老婆而且注定是没有指望了,是山村甩不脱洗不掉的污点。二叔不稼不穑不衫不履,唯一有兴趣的是打猎。山村在神农架余脉荆山的深处,沟壑纵横山高林密,有无数的野物猖獗优游其中,地上跑着野猪、香獐、山羊、黄麂、猪獾、野兔,水中游着水獭、野鱼、乌龟,天上飞着老鹰、野鸡、锦雉、斑鸠,打猎是山民们生存繁衍的自卫,也是肉食的主要来源。野猪长长的獠牙似乎比犁铧还锋利,它们像一架架翻地机,昼伏夜出,将村人的劳作毁于一夕,防不胜防,唯一的办法就是弄死它们,即使无法斩尽杀绝。山村远离集市,村人们一年四季只能吃到腊肉,偏偏土法养猪产量奇低,大多数人家的年猪只杀得不足百斤肉来,过了六月便难见荤腥了,铁锅越来越苦涩,人们的肠胃也越来越寡淡,必须野物的筋肉、脂肪和骨髓来弥补接济,它们的皮毛往往也能卖出好价钱。于是打猎便成为山村男人们的必修课,打猎本事的高低,也是衡量男人们是否够格男子汉的重要标准,一身好枪法自然英气逼人并且抵得财富千千万。家家户户有猎枪和猎狗,使用黑色火药和散碎铁砂的鸟枪,尖嘴细腰长腿卷尾的土狗,鸟枪里的铁砂打出去如子母弹,可以同时击中几只斑鸠,也可以同时击中野兽的多个部位,土狗吠声如豹,平常里看家护院威风凛凛,出猎时围追堵截大显身手。小子们长到十四五岁年龄,便要跟着父兄练习使枪吆狗,研究走兽飞鸟的生活习性,察看野物们的行踪轨迹,不然将来在山里的地位特别是终身大事便悬了,于是便有少年脸上被燻出终身不褪的黑斑,那是初次开枪时头部距离枪机太近引火炮烧成的。山里人重本事轻容貌,脸上被引火炮燻出黑斑,既是成长的里程碑,又是好猎人男子汉的标志,当他们山林度若飞沟壑如等闲,弹无虚发满载而归将各色猎获扔到妻儿面前时,那一块黑斑往往生出光彩来。一个山村有了这样几个出色的猎手,一村的人们便出人头地,见了外村的人大可昂然扬然。
二叔平日里除了游手好闲,就像死蛇一样蜷在光棍汉狗窝一般的破床上或酣睡或半梦半醒,一旦山林里黄叶飘落收成归仓打猎季节到来,便如熬过了旱季的非洲鳄鱼从待毙的土穴钻出扑向久违的河水,和他一样无精打采的土狗也抖擞起精神,嗷嗷乱叫。可是,无论二叔多么激情四射如何全力以赴,从成年时起多少个打猎季节过去了,却无丝毫建树。二叔本来个矮,上身和下身又严重不成比例,而且双腿还是罗圈。这般体格进山打猎,犹如武大郎赛场跳跨栏。早上,初秋的阳光翻山越岭照到山村之时,所有的鸟枪都精心填装了火药铁砂杀气腾腾,所有的土狗也都饱餐了粗粮细食血气方刚,二叔甩动他的两条短腿来了,报告早就勘察好的野物藏身去处和行走路线,为猎头布兵排阵供给参考,这种侦查和观察工作最适合一个闲人,也是二叔能够为整场猎事做出的唯一贡献。当头狗箭一般射向山林,各位猎手冲向各自的阵位之时,二叔便落后了,他长长的腰部像水蛇一样扭动,上身一个劲儿向前倾去,下身却赶不上趟,两条短腿似乎不堪重负,又像瘪了气的破轮胎,随时都可能栽倒,而且确实频频栽倒了。往往是,当土狗们已经狂吠着对猎物发起围攻近战,各猎手们枪声四起吐出一条条火舌时,二叔还在山腰的某一处坡坎挣扎,连他的狗也顾不得他加入战团去了。不消几个时辰,一场猎事结束了,或抬或扛,还淌着黑血的野物聚集到猎头家的晒场上开膛破肚扒皮褪毛,土狗们犹然狺狺叫个不住,唯有二叔的鸟枪连野物的气味都没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