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两手绝活:用我们最古老的彝族文字书写春联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0 20:16 阅读(0)
题记
今天 选发两首散文作品,主题为“情”,作者分别为中国作协的李智红、河南的的枫林。李智红的写作是多线索并举,枫林的写作是单线表述。前者文意丰富,后者易于情绪渲染。
父亲的绝活
云南/李智红
父亲有两手绝活:用我们最古老的彝族文字书写春联;用家乡特产的苦竹、雪麻和香叶擀制香条。
父亲的这两手绝活,都是叫生活给逼出来的。
父亲童年的时候,家境极为贫困。又遇上连年兵荒马乱,匪患不绝。爷爷和奶奶不堪生活的重负,只好把六岁的父亲送到寨子里的神庙去当香灯客,跟着大比摩(祭师)学习古老的彝族文字。
做香灯客是民间一种光彩的说法,其实说穿了就是在神庙里当伙计和下人。好在父亲人虽老实本分,但十分勤奋刻苦。使用古老的彝族文字为寨子里的乡邻们书写春联的绝活,就是父亲在神庙里做伙计的那几年学到手的本领。
因为父亲是大比摩的关门徒弟,加之又懂得本民族几乎快要失传的古老文字,所以在乡邻的眼里,父亲算得上是寨子里最有学问的人物。因而,无论是老人或小孩,均对父亲十分的敬重和爱戴。许多人家尽管根本就弄不懂那些七拐八弯的文字符号是啥意思,但还是喜欢
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上两帖红纸,让父亲用彝文写付春联贴上。用乡邻们的话说,这叫不忘根本,不忘祖宗。
书写一付春联,父亲可得到两角钱的“报酬”。对这来之不易的“报酬”,父亲从来舍不得乱花一分,总是小心翼翼地积攒起来,供我和五个弟妹上学读书。尤其是当我和二弟双双考取县一中的时候,家里的经济开支骤然吃紧,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为了让我和二弟不致辍学,父亲又学会了擀制香条。原本是想用它来换几个血汗钱以维持我和二弟的学习费用,想不到这反而成了父亲后来的又一手绝活。
香条只有在祭祀活动或者寺院庙堂里,才能派上用场。擀制香条是件又苦又累的活计,而且本大利薄。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都不愿去做。
父亲完全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操起了这门很多人都看不上眼的卑微行当的。
寒冬腊月,父亲天麻麻亮就得起床,怀揣着两个又黑又硬的麦皮窝头,攀爬到离家三十里外的苦竹岭去砍伐苦竹。要擀制出上好的香条,得以韧性好,易燃烧的苦竹作茎芯。苦竹岭上到处是荆棘,到处是锋利无比的山竹根和嗜血如命的旱蚂蟥。父亲细瘦的双腿和胳膊,
时常满布着横七竖八的血痕。
砍来苦竹后,还要再攀爬到两千多米的山箐,采挖雪麻的根茎作为粘合的材料。那雪麻都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采挖时稍不小心,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有了苦竹和雪麻之后,还要到野兽出没的老林子里,砍来一捆捆的豆清香树叶。然后,把晾晒得又干又脆的雪麻和清香树叶混合在一起,用家中那口祖传的老石臼舂捣成粉末状,与松香加少许的净水拌和在一起,用苦竹条作茎,擀裹成一捆捆的香条。
香条并不值钱,一把只能卖个一角两角的毛票。
父亲时常用一个大竹篮背着精心擀制的香条,走村串寨挨家挨户地叫卖。好在父亲擀制的香条不但香味纯正,而且容易接火,燃烧透彻。所以有许多的人家和寺庙都喜欢使用父亲擀制的香条,父亲还由此而得一个“香条李”和雅号。
每当我和二弟从父亲手中接过那一张张又破又旧的毛票时,我完全能够感觉得到,那一张张的毛票,浸透着的都是父亲咸咸的血汗。可惜我不争气,书没念好,高中毕业时连个大专也没考上。
当我神情沮丧地背着那张又薄又破的铺盖卷,满怀歉疚地回到老家时,父亲非常难过。但是,看着我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父亲并未深深地责怪,只是独自蹲在老火塘边,闷闷地坐着,纵横的老泪大颗大颗地掉落。良久,父亲对我说,“娃呀,别难过,爹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只怪咱没那个上大学堂的福分,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上不了大学还不是一样要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