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在我们家，父亲的手是最丑的。父亲的手是长满硬茧的，裂痕遍布的手掌还算宽厚，手指又短又粗，指尖总是起着皱褶裂着口，配着又黑又短的指甲，真的很丑。小时候看着邻家的小孩牵着他父亲的手散步，我心里其实也很期待能拉着父亲的手去散步的。可事实上，当我碰到父亲的手时，我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双又丑又粗糙的手，磨着特别不舒服，于是没等父亲回过神，我便自顾自地甩开了手。那时的我不会顾及父亲的手会不会疼。但此刻的我明白，在我生命的这二十年里，是父亲的手，一路拉着我走到今天。

     父亲的手，是忙碌的手。作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每日父亲都得为这个家忙碌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大年初一之外，父亲每天都要在菜市场守着他的小菜摊，双手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内容。每天天未亮，父亲就得去到市场，搬出木板架起简易的摊位，然后码放上刚从批发市场采购回来的一筐筐蔬菜，再给新鲜的菜洒上水，反反复复把手伸进缸里捞出腌好的咸菜，秤好了递到顾客手中，还得应顾客要求帮忙削皮，比如芋头、冬瓜、丝瓜之类。一到冬天，父亲的手就更难看了，本就满是裂口的手变得又红又肿，像极了摔烂的胡萝卜。可就是这双手，撑起了这个家。从我七岁开始，这双手更多了一项内容，就是陆陆续续地从口袋里掏出我的学费、我的住宿费、我的伙食费，拉着我走上读书的路。

     父亲的手，是严厉的手。孩童时期的我并不是个乖乖女，刚上小学那会儿甚至比男孩子更淘气，常常从家里偷跑出去，跟着小伙伴一起爬树掏鸟窝，下溪抓小鱼，到别人家的田地里偷番薯，把功课全都抛到脑后。但父亲是不容我这样顽劣的，一逮到我偷跑去玩就会把我狠揍一顿。每当父亲的大手打在我身上，我心里总是恨恨地想，为什么这手打人可以这么疼。打过之后屁股总火辣辣地疼，但那时就算很疼我也是不哭的。可是过一会儿，父亲一定又会拿着药油过来给我擦药的，这样的时刻才是让我泪崩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样，可事实上我并没有受委屈，我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哭，父亲也只当我是疼哭了的。尝过这手的严厉后，我也慢慢地收敛了，淘气还是淘气的，但该学习的时候还是乖乖呆在家学习的。

     父亲的手，是温暖的手。这温暖，不是简单的人体温度所散发的。记得小时候的那场车祸，我被撞折了腿，去医院的路上，父亲一直紧紧地抱着我，那双手的温度我还记得。记得第一次高考失利，我决定重新奋斗一年，可所有人都不看好，只有父亲，用手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跟我说：“去吧，爸支持你！”而今，我上了大学，一年只能回家两次。每一次回家，父亲总会从市场里买回各种食材，亲自下厨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饭，席间又用他那双丑丑的手不停地给我夹菜、夹肉、舀汤，恨不得把满桌的菜肴都放到我碗里。这些记忆，总会让我坚定地认为，父亲的手可以给我足够的温暖。

     如今，父亲已年近花甲。岁月已经在他的头上染出了银丝，在他的脸上折出了皱纹，在他的双手上留下了更多的印记。他的那双手依旧长满硬茧，依旧满布着长短不一的伤口，依旧那样不美观。但此刻的我，盼望着下一次回家，回家牵着父亲的手，散步在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