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孩子，随风飞舞，浪迹天涯。

 

     确切的说，那是我父亲的小山村，郎溪县一个叫上旺山的一个小山村，和中国长江中下游地区很多其它小山村也许没有什么不同，但那是祖辈生活的地方，父亲在那儿长大，从那儿出去当兵，还有很多亲戚还在那里过着他们平淡无奇的日子。

 

       二伯已经八十岁了，还在田地里干着农活，能想象出，阳光下，一大片田地里，一个干瘦的老人踯躅独行，辽阔的天地里更显出他的渺小。如果有一天二伯离开了，这些空阔的土地失去了它的主人，该何去何从呢？二伯的三个儿子，我的堂哥们，都去了外地打拼，留给父辈，留给家乡一个遥远的背影。离开土地的承载、慰藉，是否会让他们生出一丝牵挂和惆怅？毕竟土地是根，我们总会走过长长的路后会在心里回望，那一片曾经滋养过我们的山水是否还是当初的模样。

 

        一世沧桑的我奶奶在怀我父亲的时候，日本鬼子正肆虐中国大地，她拖着身孕和乡亲们往山里跑反。父亲出生的时候，龙凤胎的另一个女婴被无辜残忍地抛弃在荒野，女孩子始终多生出些歧视和磨难，能出生后平安长大已属不易，即使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还有这种隐秘的或者公开的曲折。父亲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像狂风席卷的一株幼苗，艰难地生长着。

 

        大伯在家里是顶梁柱，在队里挣工分，勤扒苦累养活一大家人的他被困苦压着，不由得脾气暴躁，连我奶奶都惧他三分。三年自然灾害的艰苦岁月，父亲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常常饿得头昏眼花，有次奶奶偷偷握了个饭团收着给我下田回来的父亲吃，母亲总是偏爱着小儿子的吧，谁知正好被我大伯看到了，他气不打一出来，操起家伙把我父亲打个半死，父亲从此在心里暗暗决心，离开家，哪怕在外面讨饭，也不能呆在家里忍受狂风暴雨。在那个凄惨的年月，家家户户吃野菜糊糊，能有稀饭喝已经是人间天堂。经常，有村民家里早上开不了门，一家人已经在睡梦中全部死去，有时候人们抬着遗体，走着走着倒下就死了。死亡是那样稀松平常，人们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好像死亡能带他们去另一个地方，那里是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荒芜，没有疼痛。

 

       父亲侥幸活了下来，有天，他在田地里干农活，休憩的时候，他拄着镐头遥望远方，神思缥渺，远方是那么神秘，好像有什么在向他招手，呼唤他离开原地，走向更加开阔的地带。他垂下头，带着不明所以的希冀和愁绪继续做着农活。突然有村民喊他，快看解放军！父亲心头一振，眯缝起眼睛，看到远远地地平线上，走来三位穿军服的解放军，我父亲突然心里激动起来，带着些许的期待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直到来到他的面前，他还是难以置信的，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看着他们。他们问他姓名，年岁，父亲一一作答，然后，他们就带走了父亲，去部队参军。这场面有点像抓壮丁，只是温和了许多许多，而且父亲是自愿或者说是向往被带走，因为他几次报名参军都没有成功，这次终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父亲终于实现了他离开家乡离开土地去往远方的梦想，是否，他也有过牵绊，有过回望，在当兵的岁月，时空的空隙，回首家乡倚门独望的我奶奶。

 

       父亲生长在江南水乡，却一火车去了东北乌苏里江江畔，在那个局势紧张的年代，前苏联军队驻扎在乌苏里江对岸，已经开过火，父亲的部队队蛰伏在岸边随时待命，隔着结冰的江面，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前苏联军队的影子。父亲吃着压缩饼干，或者土豆饭，卧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等候一场鏖战，不知道父亲当时是什么心情，亦或来不及有什么特别的心情，硝烟弥漫的战场，一触即发的战争，残酷的现实面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那些细微的情感也已经过滤掉了吧。等候的结果是：撤退！这很让人意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战争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父亲是班长，他和班里其他战友扛着分解开的重机枪，艰难地行进在祖国最寒冷的土地上，他们用青春和热血捍卫着领土的尊严。后来父亲得知他村上的，在另一个连队的老乡，在前面的战争中牺牲了，父亲和我叙说的时候没有过多渲染的情感，但我非常震动。我在想，如果父亲也和他一样牺牲了，后面的时间会戛然而止，我也不会幸运地出生在这珍贵的人间了。命运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事物，好像有一双大手似有若无地拨弄着世间万物，有时候也许能扼住，有时候，它会随风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