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纤夫

□ 江苏  马国生

 

 

 

幼年上学，踏过一里路的河堤，河堤有无数纤夫用脚跟磨蹭出来的纤道。

 

进校常碰上路过学校的那条板船。板船隔三岔五就路过一次，向西北方向逆水而上，将窑货、盐、布匹、头绳之类的生活用品和生产资料送往各集镇，再将收购站的黄麻、土豆等农副产品和废旧物品捎回县城。那板船沉重得像疲惫的老牛，吃力而缓慢地向前移动，我们一见着就囔囔：“板船慢、板船快，板船长得像乌龟。”纤夫是两条石板一样的壮汉。他们赤脚光背的，只穿条白纱裤衩，浑身晒得粗糙油黑，泛着青铜的光泽，腿肚子上的肌肉块块鼓得铁紧，成为大自然铸造的力的雕塑。他们将腰弯成一张绷紧的弯弓，头几乎低到脚尖，屁股崛立在身体的顶端，一步一步贴着地面挪动，坚韧的意志和大自然作顽强抗衡。汗水一丝丝从肌肤里渗透出来，形成无数珠点，在热辣辣的烈日照射下沿着皱纹蠕动流淌，最后啪吱一下掉进热土里，腾起一股袅袅白烟。他们根根绷紧的神经牵动着强健的筋骨，把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一根纤绳上，纤绳被拉成一行笔直的平行线。

 

我们七八个孩子忽儿像甲虫吊着纤索，帮着拉纤，忽儿像猴似的戏弄他们，他们不气也不恼，表情永远是板结的温顺，步伐永远稳重而坚实。

 

船行至小学东面的小木桥下，他们才立起酸酸的腰，大声吆喝：“掐纤——”船夫立即解开绳索，扯下白帆，放下高高的桅杆，船依着惯性稳稳地缓缓钻过桥门洞。这片刻功夫，纤夫的肌体得到松弛，表情变得活跃。他们可以到埠头掬一捧清冽的河水洗去脸上的盐渍和尘土，或者到岸边人家讨一瓢凉水解渴。

 

板船早已沉没于历史的长河，纤夫的背影也早已从怀念中缕缕淡化，童年的风景历经岁月的不断洗炼而斑斑驳驳，唯一镌刻在我稚嫩心灵上的是对人生的顽强执着和面对生活的艰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