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的万年禅寺

              清寂的万年禅寺
 
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第一次知道天台山是在诗仙的《梦游天姥吟留别》里；再次遇见天台山是《刘阮入天台》：两千年前，刘晨阮肇入山取楮皮，遇绝巖邃涧，攀援藤葛，见溪水流杯，遂相逆流没水行，出溪，觌二仙子，姿质妙绝，言声轻婉，令人忘忧，相留止。过半年，春时光景，思乡甚苦，送之归。旧识零落，屋邑塌落，已七世矣；第三次见天台山，是读禅而知有天台宗。每见益神往，似乎与天台山种下了情缘。
 
一个夏天，我们去了天台山。先游石梁飞瀑，途中，一个“万年禅寺”的指示，让我蓦然心动，执拗的去了，似乎赴一个三生的约会。这是否犯了禅家的忌：执。
天台山姿质妙绝，天然无饰。峰回路转，一条蹊径没进幽邃杳渺。
一路无尘。四面峰峦翠入云，细径如带，翠树掩映，景靓如画如诗。然而山路窄的仅能容得一车，不可方驾，两边绝巖邃涧，险象环生，我们一车七人，心悬吊着，已经没了赏景的余裕。渐渐的，右边高启山岩，我们弛然松了心弦，谈笑如初。闲笑间，对面来了一辆小面包，司机师傅淡定从容，好不容易周旋过去，原来是进城休假的和尚，万年禅寺的。
      一直缓缓向下，回肠九曲，进了一个山坳，天野平旷。万年禅寺坐落于斯，蔼然敦淳。别的庙宇都称寺，此处独独名禅寺。
     寺前古杉三棵，龄已八百，黛色苍苍。有一棵不知何故向西倾斜着，不折不弯，尤有古韻禅味。寺门偏低，简古淡朴，一扫别处寺门的宏阔皇丽气。院墙斜斜的迤逦过去，赭黄色，透着素洁朴庄。
     门前闲立着三几个僧人和俗士，直直的望我们，原来有一位游客想搭车回城，女的，昨天来游，因这里没有交通车，滞留了一宿，正望眼欲穿呢。
听说是来游览的，僧人礼让我们进寺，不见什么门票之类，令人生讶，果然不同凡俗。寺内地方阔畅， 没有高耸威严的大雄宝殿天王殿之类，一直到后面，有一处遗留下来的古殿，竟有些寒酸，不入俗人眼。壁上写着“东晋名刹”，左右有些山地，种一些瓜果蔬菜和庄稼。后半连着山，沉进古远夐袤。
寺里有个佛学院，国家佛协办的，一个班，五六十名学员，在路上遇见的小面包车里的僧人就是这里的学生进城度周末。教室、宿舍、厨房等处处黑褐色，沉沉的。被褥衣物生活用品灰灰的，一如僧人的灰布袍。器物一例整整齐齐，像军队的营房一样。简，俭，洁，捷，是释迦牟尼修行时的境况，像金克木先生笔下印度的鸟巢行者。
一个叫果开的年轻和尚陪着我们，出门时远远的看见一位中年僧人，说是他的师傅，方欲问讯，他却折而趋西以避之，让我们有点惘然。
寺中疏疏落落的长一些竹子花树，还有草石，闲闲的，淡淡的，既不浓，也不烈，仿佛不经意似地。
没有游人，也没有香火，更没有嘈杂，没有高大红火，没有庄严肃穆，止有一院的宁谧，一寺的蔼然，一天的虚静，一地的淡泊，一山的默许，一空的天然，一世的般若。
清寂的万年禅寺。天下独绝。
 
万年禅寺位于天台县西北的万年山麓。早在东晋时，高僧昙猷就在此建庵修行。六朝时，智顗大师居天台山，倡立一宗的教观，后世称之为天台大师。以山为名所立的宗称为天台宗。在我国佛教中别开蹊径，贤哲代出。唐太和七年（833），高僧普岸来此创建“平田禅院”，后曾多次改名，复“万年禅寺”。南宋时期，万年禅寺达到鼎盛，有殿堂寮室四十多处，寺境面积四万多平方米，其规模列天台山各大寺院之首，曾被列为南宋的“十大名刹”，成为饮誉海内外的禅宗名刹。古人将“万年（寺）柱”与“国清松、塔头风、华顶雾、高明钟”称为天台山名胜“五绝”。
大学者，非大楼之谓也，乃大师之谓也。作为一大禅寺，万年寺在历史上曾涌现出许多著名的禅师。如东晋的昙猷尊者、唐代的普岸禅师、五代的道育尊者，五代的从礼禅师、宋代的太空禅师、处幽禅师、雪巢法一禅师、心闻昙贲禅师、无着道闲禅师、自洵禅师、提首那尊者、简庵敬叟禅师、虚庵怀敞禅师、明代的马公禅师、雪堂禅师、清代的无碍禅师、物成禅师、民国的谛闲大师，等等，代不乏人，辉曜禅寺。
万年寺在中日方化交流上具有重要地位，早在南宋乾道淳熙年间，日僧千光荣西曾两次渡海来天台等名刹参学，拜禅宗大师虚庵怀敞为师，后回国在建仁寺开山，创日本临济宗“华光派”，成为日本临济宗之祖。 他的弟子道元也曾来拜师学法，学成归国，成为日本曹洞宗的鼻祖。日本佛教界将万年山称为日本临济宗和曹洞宗的祖山，万年禅寺为日本临济宗的祖庭。日本临济宗、曹洞宗的传人，对万年禅寺一往情深，历千年而不渝。荣西为怀念恩师虚庵怀敞而写的《谒师诗》，是中日佛教徒诚挚友谊的象征：海外精兰特特来，青山迎我笑颜开。三生未朽梅花骨，石上寻思扫绿苔。 
千光荣西不仅是日本佛教史上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他同时还将万年山的茶籽和采茶、制茶的技术带入日本，并著《吃茶养生记》，将中国寺庙的吃茶风习和饮茶方法介绍到日本，使饮茶之风先在寺院中流行，然后普及到文人、士大夫，乃至一般百姓，从而被誉为日本的“茶祖”。至今许多研究日本茶文化的学者来万年山考察。1996年日本神户大学仓泽行洋教授就与他的学生一同来到万年禅寺，欣然写下《和歌》一首，“行云流水，山道依然，寄身此山，恰似京都，踏茶圣荣西足迹，思日中友好未来”。
 
天下名山僧占多，自然景观是烘托万年寺的灿烂星月。万年寺地处万年山麓，八峰环抱，双涧合流，气象不凡。东溪、西溪，如玉带一般绕过寺院左右，至寺前汇合后向南流去。寺前平畴沃野，故名“平田”。清道光吏部尚书汤金钊楹联“露气春林，月华秋水；晴光淑景，芳草远山”，颇能道出这里幽旷萧远之韵致。明朝的王思任《天台山记》中，写万年禅寺“绕肠雄气，满腹古文，郁郁苍苍，扶馀穷北”。古代万年禅寺“巨杉戟列，松杉夹径，枝叶蔽天，气象肃然；曲径花深，芳塘绿畴，平田数顷，山涧流泉潺潺，鹤鹳之音与风泉相应，恍然仙境”禅师们常常沉浸在青山白云、流水清泉之中，领悟生命的真谛，古往今来，“佛国”与“仙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自然景观成为寺院的重要组成部分。 
万年寺周围多有独具佛教色彩的名胜古迹。如寺前的“临济问路处”，站于斯地，万年寺恰好被山岩遮掩，向前几步就能看见寺院，有路转溪头忽见之美。相传临济宗创始人义玄历经千辛万苦访师来到这里，仍不见万年寺，茫然四顾，见附近田埂上一位大嫂在放牛，便上前问道：“平田（即万年寺）往哪里走？”。放牛大嫂举起竹鞭打了牛一鞭说：“这畜牲连路也不识”。意思是说你不远千里而来，寺院就在眼前还不知道，应挨一鞭。这放牛大嫂便是普岸禅师之嫂，深通禅道，故借牛作喻，使他领会，表现了禅门善于在行住坐卧的日常活动中开导人领悟深邃禅理。
 
唐宋以旋，我国禅诗满天星斗。宋时吴门僧惟茂游天台，有《住天台山》诗，可以仿佛万年禅寺境。“四面峰峦翠入云，一溪流水漱山根。老僧只恐山移去，日午先教掩寺门。”陈知柔的《宿天台万年寺》正是禅寺的丰神，“古寺来投宿，云岩第几层。有诗堪供佛，无事且依僧。小阁泉喧枕，修廓雨暗灯。好峰看未足，梦绕碧崚嶒。”
 
天色将暮，我们依依地离开。想那寺院更会沉静寂寥。
 
 
 
（山东淄博师专赵晓明  255100）
 
宿天台万年寺      陈知柔
 
古寺来投宿，云岩第几层。有诗堪供佛，无事且依僧。
小阁泉喧枕，修廓雨暗灯。好峰看未足，梦绕碧崚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