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的爱情

小山的爱情

他的少年时代，是不允许将爱轻易说出口的。可年少轻狂，对她的喜欢还是如藤般将他的心越纠越紧，在心里织成了网，结成了痂，他喜欢那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穿的确凉碎花衬衫的女孩子。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十五岁时爹娘去世，他辍学回家，到了完全陌生的村子跟着哥嫂过日子，每日砍柴，放羊，日子过得枯燥无奈，直到遇见了村东头的她。她和他命运相怜，早早死了娘，只有爹和两个弟弟，爹有些跛脚，弟弟又小，所有的活都压在她身上。他看着她总是很费力地将猪草扛上柔弱的肩，总是天不亮就到地里，天黑了才慢慢回家。可他在她的脸上看不到悲伤，她喜欢笑，很深的酒窝，很美，渐渐地他被她的快乐感染。她锄地的时候，他也去，巧的是，哥家的田就在她家的旁边，她去放羊，他便也赶着哥家仅有的五只羊朝着她的方向走。第一次是她先开口说话的，她叫他小山，他兴奋坏了，他竟然知道他的小名。后来，他们成了朋友。也有了彼此的暗号，锄地的时候，她会在村东头挥挥锄头，放羊的时候，她便会挥挥鞭子，那样他就知道他今天该干什么去了。

        春天，满山的绿，他们坐在山上，看羊慢条斯理地嚼着细碎的草，看小溪的水哗啦啦地从脚下流过，他给她讲笑话听，她的脸在春风里红扑扑地美。夏天，他们一起在田里，挥舞着锄头，她为他擦汗，他为她用柳枝编织好看的花环。最浪漫的就是每年的初春三月，柳絮漫天飘，漫山遍野地绿，他将她轻轻抱上马背，带着她驰骋在田野间的小路上，只要听说来了放电影的了，他便会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她跑到二三十里的邻村去看电影。漆黑的路，她的手轻轻环着他的腰，他的心暖如五月的风。春夏秋冬，他陪着她一起过着。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定会不近不远地站着。他在心里暗下决心，要保护她。为了给她幸福，他甚至把没读完的高中课本重新翻出来，他要考大学，要飞出这个穷地方，到繁华的都市，给她锦衣玉食。

       十七岁的时候，大哥说托人在外地给他找了工作。他的眼里闪着光，却又很快暗淡了下来。大哥也知道他与她的事。旱烟在嘴里吧嗒吧嗒地不停地抽，末了，大哥说你先走吧。去外面出息了，把她带出去不是更好。要走的消息，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不和她说，可她还是知道了。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动站在他家窗户前，唤他出来。明晃晃的月光下，他与她静静地坐在村中央的麦垛旁，谁也不说话。还是她先开了口，她说听说那边冷，给你做了件棉袄，去了穿上，别冻着了。他接过那件棉袄，抱着竟如孩子般呜咽起来。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别伤心，听说每年冬天都可以回来探亲，等你回来，给你杀羊，好好补补。”他不说话，不停地点头，他不敢看她的眼，可他知道她哭了，因为她的泪落得他满脖子地湿。走的那天，她没来送他，哥哥嫂子一个劲地叮嘱，去那注意身体，小心钱，别让小偷扒了。他答应着，可眼神却一个劲地朝她家的方向瞅，满眼失落。汽车开出了村子，他看到了她。她正挥舞着鞭子，在羊群里舞着。他曾说过，她挥舞鞭子的时候比电视上的演员跳舞还好看呢。那么，她是专程来送他的吧。她知道他的车会从这走，一定是的。他的眼湿湿的。看着前进的车子将她的身子拉得越来越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般，空的难受。

        他工作的地方，是煤矿。到处黑漆漆地一片。单位看他岁数小，又一个人，给了他个房子。20平米的小黑屋，点着煤油灯，只有一张炕，一张小方桌。放下行李，从身上摸出她的照片，放在小方桌上，抱着那件留有她气息的棉袄，他对着照片哭了一个晚上。他想念家乡，想念哥哥嫂嫂，想念那群羊，想念那里的山，那里的水，但最想的是她。第一年的探亲假，他没回。因为要考试。他报考了大学。日子过得清贫，裤子破了只有自己补，很大的针线，一针一针地缝，晚上看书累了，就啃早上剩下的焙子。每到这个时候，他便想有个女人照顾他，后来，果真有女人照顾他了。只可惜，不是她。那年冬天，他让人捎话给她，让她来陪他。还专程托哥哥找了媒人，可结果却让他伤了心，电话是她打来的，她哭着说：“小山，对不起。”她又说你好好找一个吧，我心里有了别人。那年冬天，他觉得比什么时候都冷，一个人，经常在被子里，直愣愣地盯着屋子发呆到天亮。直到另一个女孩出现。女孩是本地人，也在矿上工作，是食堂的工作人员。他们的相识，是别人介绍的。邻居说，小山，找个姑娘吧。能好好照顾你，有了好身体，才好做别的呢。就这样他与女孩见了面。女孩很温柔。许是看上了他，以后的日子，总是会按时给他做好热乎乎的饭，衣服有个破的地方，还不待他说，早就补好了。日子过得热乎起来，从小缺少母爱的他，渐渐接受了女孩的好。有个人照顾，让他在异乡多了份体贴与温暖。那年，他19岁。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20岁那年的探亲假。说是探亲假，也是婚假。订好了婚期。他领着女孩回老家拜见哥嫂，车子快要驶进村子时，他看到了她的羊群，还有那个阔别三年的她。站在高高的山顶上，挥舞着鞭子，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疼。

        哥嫂早早等候在车站，哥哥接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嫂子早已亲热地牵了女孩的手。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着，真好看，城里的姑娘就是比咱乡下的美。婚礼那天，乡亲们都来道贺，他看见她的父亲也在人群里，只是没有见到她。拜哥嫂的时候，他哭了，如婴儿般呜咽着，他说谢谢，哭着怎么也不肯站起来，乡亲们都湿了眼。哥扶着他起来，或许只有哥知道，他的心里那个解不开的结。

         回煤矿的前一天，她来了。跑步回来的他，看见她静静地站在哥家的墙下，这么多年，他依然保持着跑步的习惯。这个习惯还是为了她养成的，她说喜欢跑步的男生，有劲。他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倒坦然。那天，因为有小羊生病了，没来参加你的婚礼，今儿来补上，想请你和你媳妇去我家吃顿饭，羊我已经杀好了。他愣了，看到他木讷的神情，她扑哧笑了，依旧好看，快去叫你媳妇啊。他依依呀呀答应着，朝着门里喊，燕子，出来。她听着，竟难过了起来，燕子，多好听，城里的女孩连名字都是那么好听，不像自己的那么土，叫什么美丽。

         那天的饭，吃得倒也自然。她亲手炖了手把肉，做了很多个家乡小菜，开了一瓶好酒。她和女孩聊得亲热，她一个劲地给女孩夹菜，说农村的饭，也就这些了，你就担待点，多吃点。他和老爷子推杯换盏，几杯下肚，老爷子有些多了，说，这酒，其实我舍不得，留着给美丽结婚用的，可这丫头非要拿出来喝，说啥时候喝不是一样。小山啊，你出息了，听说那工资也不错，好好干吧。飞出去就好。可惜啊……说着看着自己的女儿，摇头之余仅剩叹息。

         那天，他也喝多了。笑了哭，哭了笑。听哥说，是燕子和美丽把他扶回了家。后来，他问燕子，我说了什么没有。燕子只是笑，说没什么。他的心突然没来由地难过了起来，抱着美丽，竟呜咽了起来，不停说着对不起。那“对不起”是对燕子说，更是对美丽。老爷子告诉他，美丽托人回话说结婚了，其实是谎言罢了，那年，他捎话回来，让美丽去。美丽高兴坏了，收拾了包袱，要走的那天，爹却放羊的时候从山坡上摔了下来，骨折了。美丽看着动弹不得的爹，看着两个稚嫩的弟弟，她扔了刚刚收拾好的包袱，一个人跑到山上呆了一天，老爷子说美丽是个苦命的孩子啊……，美丽舍不得扔下爹，舍不得两个弟弟。她要在这里养活弟弟成人，她还要在这里让爹安享晚年，她怎么能走，尽管她那么想，老爷子还说，那段日子，他看见美丽白日里经常赶着一群羊在山上坐着，晚上一个人在被子里悄悄的哭，这些他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后来，和美丽提亲的很多，可她都一一拒绝了。爹知道，她还是在等小山，尽管她知道小山永远不会回来，而她也永远离不开这里。

          美丽，一直说信命。那么，小山知道他与美丽命里注定缘浅吧。那以后，小山一心一意对燕子好，再也没有见过美丽。但他知道，这辈子，心里有个地方，他始终为一个人空着，他也始终记着那句未曾对美丽启口的诺言：“下辈子，你不嫁，我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