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
初冬,母亲患胰腺炎后出院已近两月,病痛有所缓解,可吃下小米粗粮,只是听医生叮嘱仍不能食用油腻荤腥的饭菜,但我觉得医生所说总有夸大,母亲病卧在床本就消瘦不少,子女忧心,便常自怂恿,偶见食肉,又惶恐旧恙复发。
我独自一人踏上北上的火车,绿皮的火车改不了晃荡的毛病,像个迟暮的老者,思绪在黑夜中与梦魇交流,它想要甜蜜地睡上一觉,不愿再和深夜的苦寒搏斗。苦寒集结在车厢外壁,如我掌中斑驳的桂花霜,隔着车窗竟不觉寒冷。往前五百公里后,它驶向无声的黑夜,下站的旅客回头去看时,只觉得寒颤打到了牙跟,那有一丝绿皮火车所赠与的温存,即将被消逝。
到站已经是凌晨一点,我在旅馆给父母打了电话,说一切平安,就是冷,忘了把帽子带来,住宿的地方又烂又贵;聊着聊着他们打了哈欠,我才想到他们年龄已经大了,像那个绿皮火车。
“那就这样吧,我要睡了。”
旅馆内黑漆漆的,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我倚在栏杆上安静地等着,等着最早那班去五台山的车。想起水壶里水已经不多,开门去向老板讨壶热水,他刚醒来,睡眼惺忪地问我是要去五台山么,水壶咕噜咕噜地烧,热气蒸腾,他跟我说,他又想起去年从这徒步走到五台山的小女孩……
水烧开了,我还在听,而班车迟迟未至,打听后才知道若是再等还得两小时,老板面善帮我叫来一出租车师傅,时间不早,就即刻启程。
师傅是本地人,家中孩子跟我差不多大,在上大学,我听着熟悉的晋音有点遥想童年,便用我还能记起的方言跟师傅唠唠五台山。
初冬的山峦是洁白的,旧时未化的雪和昨夜新雪层层堆积,不曾染过烟火,挺拔的桦树林戎卫山腰,晨光照耀白雪成金,夺目般辉耀,冬枝遇风而作,隐约能听见其上挂载的冰柱叮叮当当,成百上千皆如此。
眼前的道路缓缓拔高,驶上山路,白雪在窗外触手可及,山涧低谷则在另一侧,那的河流波光粼粼,蜿蜒曲折,它是雪山的生命之线,我水壶中的水可能就来源于此。片刻后到顶,在山脊上视野极其开阔,蓝天之蓝的纯粹,白云至远方悠悠,如同孩子的笑不加修饰地干净。我想到旅馆老板所说的徒步女孩,心有所动,想下车走走……
将要抵达,师傅在收费口停下,要我下车,原来是车上带外地人要收费的缘故,只好绕一圈在他所指的地点会面,又开出两里,到五台县。
我漫无目的地走,游览街道,庭院,这开了很多家旅馆,有些店家会出来拉落单的旅人,我避开几拨后找了家面馆吃早饭,十五块的素面,捂额,好贵。
店家很亲切,饭后问了几句我便起身去黛螺顶,山脚下有衣衫褴褛的百衲衣僧人一步一拜,地上放一碗,以置旅人的身外物,不知是哪家寺院竟潦倒至此,清晨不起早课就来化缘,我嗤笑一声借过,迈上石阶。石阶不知通向何处,高且曲折,在我身前也有一伙年轻旅人,有说有笑的,显得我形单影只,冻的流鼻涕水的脸上好似写着可怜两字,真羡慕他们啊。
到达山顶有一窝棚在寺门外,其内有一僧人售票,不过我看,若是有不自觉的香客他也不会干涉,我自然是自觉的,不想扰乱出家人的心境。窝棚里有一管道向外延伸并滴着香油,想是供热设施,我不慎被滴了几滴在头上,笑道,醍醐灌顶。
风铃在墙角屋檐下清鸣,黛螺顶无一杂声,有的只是心绪的小念头吱吱乱叫,在本寺的风铃中,破灭。我如是想。斜倚过道横栏处小憩,小念头又生,此刻该有个妙龄少女经过。
少女没有,老狗一条,应该是条藏獒,眼睛血红,毛如鬃狮,注视着我,我心有灵犀一般蹲下摸了摸它,毛发生硬,却不见一丝不满,遂之我放心地和它互动起来,有旅人经过时纷纷投来诧异目光,顿生超然物外之感,颇为洋气。下山前它送我到门前,台阶下我恋恋不舍,道声再见。
寺内有一青色怒佛被供奉在主殿门外右侧,不知是佛是鬼,十分凶恶,心存敬畏者,纳头供奉,自不能缺。
五台山大小寺院不知有多少,无法一一游历,后来我又去河里玩了会,河水结冰,孩子在上面相互嬉戏,觉不出寒冷来,直到天边暮色我找着出租车师傅所说的客栈,欲要歇下。
叫了碗莜面后把空调打开,暖气渐渐唤醒早已失去知觉的耳朵,实在太冷了,百度上说这过去是皇上避暑的清凉地,我在初冬切身体会,何止清凉,简直冰王。头发上结出些霜花,是体热挥发的水汽导致的,发了几张照片到空间又向好友打听此地有名的景点后时间已经不早,睡前一记:吃过莜面我外出买纸巾路上,竟见不到几处明亮的灯光,夜空星淡,仿佛一张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照片,清凉又清净。
由于没有洗头第二天头发油腻腻的,近看有唐突景色之嫌,谁叫客栈没热水……
征得好友意见后我向文殊庙启程,在客栈内一群旅人的目视下独自闯入猎猎晨风中,凌风近地显我英姿飒爽,不觉意上心头,诗情高涨。
文殊,罗睺,塔楼……跪拜,供奉,转经轮,说是游玩,实是朝圣。我发了一条信息给某位经久未联系的朋友,问他有什么想拜的佛,有什么心愿现在跟我说,我去给他找来。
笑笑闹闹的不成样子。
走时没忘记许愿,保佑一家平平安安,母亲无灾无病。
午间悠闲的阳光懒洋洋洒在脸上,我坐在客车靠窗位置,看着一一远去的佛墙,高塔,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直至辗转到火车站前,看着那辆绿皮火车,我才恍然旅程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