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女孩

 

 

 

 

文/蔡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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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我正准备入睡，楼上传来吵闹的声音，嘈杂之中，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突然响起，像发起冲锋前的信号弹射向天空，打破了夜的宁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楼上高考刚结束的女孩，紧接着是大人责备的声音，但音量要小得多，似乎怕别人听见。听的出来，是父母和孩子在吵架，可能父母还动了手，甚至是启动了混合双打模式，但孩子好像并不屈服，隔着楼层我依然能清晰地听到孩子尖叫声中的诘问：“你推我，你为什么推我！？”孩子的尖叫，吵醒了许多安稳的梦，许多窗户亮起了灯，大家都纷纷侧耳倾听。

虽然是一对二，但父母好像并不占优势，对于父母的责备，孩子不但在嘴上寸步不让，在行动上也肆无忌惮。吵闹声中，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孩子摔门而去，一阵急促的下楼脚步声传来，贴着楼道的墙壁格外清晰，也传来了愤懑的气势。紧接着又是开门关门的声音，应该是父母下楼追孩子去了，匆忙而沉重，这青春期的坎，沉重也得迈过去。

杂乱的脚步逐渐远去，楼道里重归安静，隐约还能听到远处小区广场上传来忽高忽低的争吵，应该是父母追上了孩子，在说服她。

楼道虽然安静了，但是小区里的灯光久久没有熄灭，就像我们久久不能平静的内心。我们都是父母的孩子，也是孩子的父母，我们为孩子的叛逆感到痛心，也感同身受作为父母的焦虑。夜深人静，当我们在单位忙碌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本应是躺平放松的时刻，却不得不挣扎起来继续跟孩子斗智斗勇，此时作为父母内心的阴影面积是何等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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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父母我在楼道里偶有遇到，从他们夫妻俩的座驾可以看出生意做得很成功，孩子的学习也是我们偶尔交流的话题，话里话外他们都流露出对孩子成绩的期待和担忧。我只能劝解她不要太焦虑，每个孩子个体都是有差异的，学习能力只是许多能力里的一种，不能代表全部。

小夫妻俩不置可否，我的劝解好比教导人必须吃饭一样，是正确的废话，理是这个理，但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因为在以分数论成败，以结果论英雄的环境里，这样的理论是阿Q的精神胜利。不能输在起跑线，不能沦为庸碌之辈，是我们的主流声音，我们只想做凤毛麟角的尖子高高在上，而不愿在芸芸众生中过平凡的一生。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某个个体根本左右不了社会的总体氛围。今年教育系统明令禁止对高考状元的宣传，但当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变相的宣传早已铺天盖地。有关部门，学校，老师，家长，培训结构都在推波助澜，这种有意无意的分数崇拜都在刺激着每一个家长的神经。与之相对应的是社会在就业、招聘、提升时对第一学历的看重，源头的高分追求加上末端的高分需求，更加突出了学习成绩的重要性，形成了全日制内外教育不同待遇的巨大落差，考得好的家长无形中在社交中似乎就有了精神优越感，要么是自己的基因好，要么是孩子懂事，无论从那个角度都值得炫耀，有理由成为别人吹捧的焦点，哪怕他自己混得一塌糊涂，但以孩子的成绩笃定将来总有出头之日，心理上就胜人一筹。而考得差的学生家长难免失落，怪自己的遗传不好，怪自己的教育方法不对，既担心孩子将来的没出息，又觉得自己脸上没面子。实在没忍住，就只好怪孩子不争气，责备甚至打骂也不在少数。我楼上的这个孩子只是千千万万中国孩子中的一个，我相信她的父母承担着跟其他千千万万父母一样对成绩的期望值越来越高带来的焦虑。

我无意为庸碌之辈代言，也不质疑奋斗，我只是觉得我们社会需要宽容，需要对学习成绩不优秀的宽容，关上一扇门，就打开了一扇窗，人岗相宜才是最好的安排，人到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他可以发光的地方。我们也需要对一个孩子成长时间的宽容，我们要给成长以耐心，我们鼓励挖掘捷足先登的天才，但也要相信还有许多大器晚成的人才。国家那么大，还有近一半的孩子还不能接受到普高教育，相当一部分孩子还只能受接职业技术教育，985、211大学也就那么几所，我们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但我们首先需要绝大部分人能得到高等教育，需要绝大部分的青年人尽其才。而不能仅限把目光投在少数将来有可能出国服务的学霸，职业教育，自学成才，社会大学都是成才的摇篮。我们呼吁共同富裕，共同富裕的基础是教育资源的均等化，只有从源头实现均等化才有可能谈论末端的共同富裕。要实现均等化首先就需要我们从理念上，改变唯分数论的单一价值观。当我们在炫耀个别学校出了多少优秀的尖子生的同时，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下除此之外其他大部分不那么有名学校，大部分不那么拔尖的学生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