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爷

方 爷

 

文/秦时明月

 

?

 

方爷是我大姨父，今年七十有三。脑门前的头发全掉光了，光秃秃的额头油亮亮的。方爷个子不高，说话中气十足，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与年轻时一般无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颇有几分勾人魂魄的模样。本以为方爷有点色眯眯的，仔细观察后发觉，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一概都是这样的眼神，原来方爷天生一对桃花眼。

方爷脾气火爆但为人豪爽、性如顽童，加之年轻时头顶处一圈头发就是秃的，名字里又有个“方”字，所以村里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阿方癞头”。方爷还特别爱臭美，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虽说七十出头，衣着服饰比同龄人时尚拉风许多。每每碰到方爷，我这个顽皮的外甥女就跟他勾肩搭背地喊着“老帅哥”，方爷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弯着一双桃花眼回复几声“美女”，老爸在世时常笑骂我没有规矩，方爷总是毫不在意。我大姨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单是从两人年轻时拍的结婚照里便能看出方爷要比大姨矮上半头。去大姨家时常拿这事糗他，问他是如何把我姨给追到的，方爷傲娇地昂着头，说是我大姨见了他后就倒追的。旁边大姨翻着白眼，方爷视而不见，自顾自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方爷年轻时候是村里田间地头的一把好手。留在我印象里最深的是他种的甘蔗，就跟他的体型一样矮矮壮壮的，特别甘甜多汁。每回适逢十月小阳春时，老爸老妈带我们去大姨家做客，刚到村口，方爷就带着我们去他的甘蔗田里选取最粗壮的甘蔗。跟在方爷身后在甘蔗田里钻来钻去，听着甘蔗叶发出的沙沙声，大家都齐声夸奖方爷技术高超，他的桃花眼又弯得像两道月牙儿了。

-------------

 

方爷跟我大姨共生育了三个子女，表姐为长女，表哥是长子，还有一小表弟。这说来也是奇怪了，方爷对我们几个外甥女都极好，跟自己的大女儿却像是天生的冤家一样。偏我这大表姐性子又执拗得很，父女俩从以前到现在都时不时要在饭桌上斗斗嘴。我这表姐有着极高的绘画天分。小时候我常去大姨家玩，有时一住就是好几天，时常看见表姐干完农活后就在纸上涂涂画画，没几下一副端庄妖娆的仕女图便呈现眼前。方爷一贯说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读什么书，画什么画呀。这时表姐便奋起反驳、据理力争，最终每一次都是在方爷的横眉竖目、振振有词中败下阵来，委屈地躲在一边伤心。那时的我也想帮着表姐说话，但毕竟做客大姨家也不敢多嘴。有一次，方爷干完农田回家，习惯性地从灶间的木橱里取出他独享的奶粉，匆匆地加了两勺旁边罐子里的白糖，冲上一杯便喝。只听“啊呀”一声，方爷把嘴里的牛奶吐在了地上，原来是错把味精当成白糖了。看着他一脸的狼狈样，总是弯弯的月牙儿变得铜铃一样圆了，我心里早已笑翻，硬是憋着没有发出声来，仿佛为表姐出了一口大大的怨气！

若不是方爷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如今靠自学成为宁波地区小有名气女画家的表姐，成就远远不止这些了。我表哥身为长子，性情温良，所以方爷家教虽严，对他还是比较温和有加的。我那小时候皮肤黝黑、性情顽劣的小表弟就没那么好过了。听说小表弟六岁那年，因为偷拔了邻居家田里的萝卜，被方爷直接扔到河里，自顾自走了。幸好小表弟自幼便会游泳，“嗨呦、嗨呦”游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岸。邻居们都说“阿方癞头”真是戆，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咋办呢，方爷的脖子拗得像只大白鹅一样，扯着大嗓门说是让他长点记性，记住以后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还有一次，表弟在田里抓泥鳅，抓到兴奋了踩坏了邻家的秧田。方爷得知后二话不说，直接拎起表弟，把他头朝下倒插在了农田里，转身就走了。可怜肤色黝黑的小表弟被倒插在田里，远远看去，都分不清是个人还是只木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