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离开，在我心里，她却一直都在！

　　文   宋楚

　　这些天，总能梦到我婆（奶奶）。

　　我梦到她蜷缩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着；梦到她独自坐在楼房门外红色的铁椅子上晒着太阳；梦到她双手放在背后，悠闲地走着去串门；还梦到她站在大门口，向我挥手……我想大概是端午节刚过的缘故吧！每逢佳节倍思亲，节日总能勾起人们对逝去的亲人更多的怀念。

　　五月那几天，我天天睡不好，甚至失眠，夜夜梦到我婆，而那几天临近她的周年祭日。

　　我婆是去年五月五号晚上两点二十四分去世的，那天正好是立夏。早就听人说，将死之人，往往熬不过节气，那时还不愿相信，而我婆确实没熬过去。

　　其实，小时候，我不太喜欢我婆。我觉得她说话有些粗、甚至刻薄、想说啥说啥、从不考虑他人感受，她和我妈吵架，有气往往拿我撒。她还会给我伯告状，说我和我妈一条心、对她不怎么好。有时我伯会质问我，我低着头说：没有的。生怕我伯生气，然后不给我买零食……她也是一个特别粗心的人，记得小时候她给我穿棉裤，把我的腿伸到棉裤和裤子的夹层，冷得我打了一早上哆嗦。

　　她还不让人睡懒觉，她自己起得特别早，然后把门窗全部打开，亮得你无法睡觉……

　　那时，我最不喜欢她的一点是：她喜欢“煽风点火”。我爸和我妈吵架时，她不去劝解，有时还添油加醋，生怕事情不够大的样子。还有一次，我弟在房间跑，地上放了几桶刚压榨的菜籽油。他不小心碰了一下，半桶油倒了，流了一地。我妈怕我爸收拾我弟，说倒了就倒了，又不是故意的。我婆不依不饶，一个劲地在我爸耳边嘟嘟囔囔：“不让他在屋里玩，非得玩，压这么多油容易吗？……”结果，我爸用毛巾狠狠抽了我弟几下，他哭了好半天……儿时的记忆已渐渐模糊。不知从何时起，我婆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产生了变化。可能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与阅历的增加，我慢慢地能够理解她以及她的一些行为。

　　我婆在世时，常常提起以前的事。不管是和我、我弟，还是我姑待在一起，她总是叙述她年轻时的点点滴滴，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以致于后来，我们都能倒背如流：她自己从小被送人，送到同村的一户人家。那时很可怜，没啥吃，她和养母晚上纺线、白天去街上卖，卖的钱买些包谷面，勉强度日，日复一日…… 她说她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假的，因为被送人的缘故，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出生的。

　　她没读过多少书，家里太穷了，糊口都是问题。她多次兴致勃勃地提起自己唯一一次进入学校的经历：同村的一个人比较有钱，在学校当老师。有一天，这个老师把她背到学校。那天她学了一句话：看、看、看新书，新书真好看。她说：这句话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婆18岁跟了我爷，彩礼是七担小麦。用她的话说：“我可怜地年纪小小地就被卖了七担麦”。我能感觉到：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一种怨天尤人、苦大仇深的语气，而是一种轻描淡写、看破一切的洒脱。她不过是在回忆往事而已。

　　她说：年轻时和我爷总是吵。她嘴上不饶人、爱骂，然后两个人就会打架。

　　她说：以前，把苦受美了，从灞河往水库推石头、去山里修路、露宿街头、把力出渣了……那时，根本无法想象到：能吃上白面馍、能住上楼房、能吹上空调、能坐上小汽车、能领上养老钱……她说我爷没福气，早早走了，没过上好日子；不像她，老了老了把福享了，这辈子活值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婆变得越来越“可爱”了，我们经常被她逗乐。以前给她买衣服，她会生气、总是埋怨我们乱花钱。后来，她会给我姑暗示：“东头那个谁谁给她妈买了个花花儿裤子，人家的女都有心很。” 她有时也会不服气地对我说：“人家谁谁戴了个帽子，说是羊毛的，贵得很，见人就夸，好像有啥了不起的。” 我会打趣地回答：“不就个帽子么？有多贵？给你也买一个，你要啥颜色？” 她突然会开心地像个孩子……有时，我觉得她挺高调的，和其他老人坐到一起，总是说：“这个外套是我女给我买的，多好多好的；我儿今儿又给我买肉了，我吃的是茴香肉饺子，香很；我孙子引我去哪里哪里逛了，那里大地很、人多很……”总之，她是各种炫耀，连我都听不下去，但想想只要老人家高兴，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