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雄文/暗夜里的灯火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1 13:06 阅读(0)
散文/张雄文/暗夜里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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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人生的暗夜。
茅草葳蕤的田垄上,三两栋黑瓦红砖的平房带着墙角的蛛网,和一些剥落于地的尘灰颓然而卧,像荒野里破败的古寺。黄泥面上杂草丛生的操场,如不修边幅的农妇,与几丘侵袭而来的稻田相抗衡,终究落于下风。青碧的禾稻茎叶探过操场边界,迎风而展,颇有些志得意满。操场一角的厕所与一个邋遢老头掌勺的食堂毗邻而居,踏进去,绿头苍蝇们“轰”地而起,像野地惊飞的一群野鸭,却无半点美感。一只乱窜的苍蝇还扑在鼻孔上,生生作疼,如溅起的一滴便池污泥,让人恶心良久。
我从大学校园被抛在这座叫云田的郊区中学整整五年。市教育局的负责人到母校要人时,我是作为优生被推介的。不想档案到了郊区人事股,我被那个瘦高个儿,而今已长眠地下的股长分在了最偏远的一所学校,原因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也不认识株洲的任何人,不曾分毫打点。一个原本应回攸县的同事送了他一个电饭煲,得以留在待遇还算好的市属郊区。好几年后,同事还在玩笑说,不知陈股长家的电饭煲还好吗?要不要我去修一下?我们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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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同于荒郊野外,白天有八百来学生,校园人气还好。到了夜晚,四周漆黑一片,田野蛙鸣虫声聒噪不绝,校园里阴气森森。老一辈的教师说,这里曾是古庙,常有一些怪事。乡教育办主任在本校念书的儿子一次在房里午休,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声,众人踢开门进去一瞧,小孩趴在房梁上瑟瑟发抖。问怎么上去的,他一脸茫然,眼里满是惊恐。一天夜里,我从同事家聊天回房间,感觉到了门前,星光里似乎还能看到门锁,掏出钥匙一伸,却是空的。如此两三回,我心里一惊,头皮发麻,忙用手在额头往后抹了三下。这是儿时母亲教我遭遇邪祟时的办法。果然,眼睛似乎清醒了,原来离房门还有很远。
像发配边疆的一群犯人,同事们多得过且过,晚上打牌闲扯外,白天上班也随意。一次上课时,一个湘西分来,绰号“土匪”的同事让学生自习,自己步出教室,与几个没课的老师打起了乒乓球,被校长发现。校长脸一沉:上课怎么能出来打球?“土匪”比他的声音高八倍,吼道:“打球都打不得?”校长出身民办教师,一时哑口,讪讪走开了。
我也是他们中百无聊赖的一个,除了上课不出来,其它诸如从不备课、开会迟到、中途溜号乃至因传说里校长贪污,领着众人罢课,被教育局予以记过处分。女朋友也没有影子。先来的同事一脸庄重告诫我:别想找,周围五十里我都走了,女人都没有。我突然回忆起高中、大学那些暗恋过的女同学,甚至追过我我又不喜的人,这时想来其实也挺不错。于是,愈加颓废下去,直到有一天无聊中看到了一张《株洲日报》。
那时的日报还只有八开,灰不溜秋,影响却远超现在,于当年的我眼中颇有些神圣。我被其中一篇类似闲适散文的文字吸引,看完,忽然想,自己也能写啊,可能比他还好些。于是,我不再与同事们瞎混,将从大学带来的《水浒》《三言二拍》《古文观止》《徐志摩散文选》等翻检出来,每晚重温,写读书笔记。偶尔灵感一来,写些千字文。半年下来,心收拢了,内心无比宁静,夜半的虫蛙聒噪反而觉得格外亲切,像儿时母亲温馨的絮语。过些日子,我将得意的一篇寄给了《株洲日报》,生恐编辑看不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封长信,很是恭敬有礼,绝不似现在将稿子从QQ随意发给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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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课从同事门前经过,半道遭劫的少女般被一把拉进去,说要请客,原来文章登出来了。我举着报纸,脸上装出池水的平静,内心却翻涌洞庭湖的浪花。回去后,喝了半斤乡间谷酒,一个晚上也没睡着。我似乎看到了一丝改变命运的亮光,将窗外无边的黑暗驱除殆尽,四野满是春花春草疯长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