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绢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1 13:05 阅读(0)
清明上坟,二哥照例把祭给父亲的酒自己给喝了,一边说,一边哭,像悲怆的咏叹调。年届古稀,他依然用不惯廉价方便的纸巾,拿着白手绢不停地拭眼睛。我记得他年轻时,手绢和别人的不同,每块上面都有一条蜈蚣的纹路,我心里老有一种疑惑,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上面的纹路还在吗?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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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的时候,二哥是东北盲流中的一员,行踪飘忽不定,都没法找到他。他们两口子吵架,一个抱着儿子回了娘家,一个去了遥远的东北。二嫂一心惦记着离婚,也不肯带着儿子来送公公最后一程。送葬的儿女里,唯独缺了二哥一家的身影。大哥和我们姐妹仨,按照父亲的遗愿,将他埋在南沟与潴河交汇处北边的河滩上。
二哥回家来,父亲坟头的草都老高了。他面对一抔黄土,喝得酩酊大醉,我们知道了,也不去劝他。他和父亲的恩怨,我们三言两语也拆解不开,只能让时间来说话。
父亲的两个儿子都长得一表人才,性格却迥然有异。大哥严肃威严,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二哥活泼风趣,走到哪里都能和别人打成一片。我们从小都有些怕大哥,因为我们犯了错,他经常板起脸来帮父母训我们。二哥常嫌他不会为人,说他:“你是属狗的啊,人家说有贼,你就跟着汪汪。”我们都跟二哥更亲近一些。
大哥比我大十八岁,二十岁去广东当兵,在部队上表现好,很快就当上班长入了党。媒人给他介绍了一个邻村的民办教师,长得笑眉笑眼,说话很和气。两人订了亲,姑娘常来我家走动,我很喜欢她,总是一口一个嫂子地围着她转。母亲思儿心切,经常哭天抹泪,大哥不忍心,决定复员回家。二哥给他出主意,让他在复员之前抓紧把婚结了。大哥回来探亲,跟未婚妻商量结婚事宜,却因为嘴笨出了岔子。我家是贫农,底子薄,孩子多,父亲年迈挣不来工分,全仗母亲出工,经济条件不好。姑娘说,结婚要买这买那,大哥听了犯难地说:“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你就俩铜钱做了副眼镜,净看见钱了。”姑娘原以为大哥会提干当军官,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脱下军装,又嫌大哥不懂浪漫,说话不够婉转,三年的恋情说断就断。大哥的嘴笨从此出了名。他复员回乡后,重新拿起锄把,在生产队当队长,干活是一把好手,却因为拘谨孤高,不会和姑娘们打情骂俏,没有美女缘,一转眼就成了大龄青年。
二哥跟大哥正相反,诙谐幽默,整洁帅气,外衣里面总是穿着一件时兴的洗得雪白的假衬衣领子,不少姑娘喜欢他。他买来洁白的手绢,一撕两半,自己留一半,另一半送给心仪的姑娘,期待有朝一日手绢合二为一,好合百年。我那时小,不懂得二哥的心思,喜欢那半条白手绢的纯棉质地,常偷偷拿着玩。二哥看见了,每每用严厉的眼神制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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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乡,历来有姑娘把手绢撕开,赠送一半给心上人的习俗,二哥却把它颠倒过来了。母亲并不认同二哥的做法,认为他在自作多情,说只有女方有这样的决心,婚事才靠谱。姜还是老的辣,二哥抽屉里的手绢攒下好几块,竟没能和他喜欢的姑娘走到一起。
按乡俗,次子不能抢在长兄前面成家,否则人家会以为长兄有缺陷,弄不好就会打光棍。排在二哥身后的姑娘,等着等着就等不下去,成了别人的媳妇。手绢退回来,二哥就把它和自己的那一半缝合起来,缝合处粗针大线皱皱巴巴的,就像一条蜿蜒在伤口上的蜈蚣。
大哥二十五岁那年,媒人又给大哥介绍了一个姑娘,两人一见钟情,没几天就来村里看家。姑娘用红头绳扎着两只当时流行的齐肩小辫,大眼睛双眼皮,顾盼之间眼波流转温柔天成,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比大哥的前女友不知好上多少倍。按风俗,姑娘第一次来男方家,要吃手擀面,意在拴住姑娘的心。擀面条是母亲的绝活,擀出来的面条粗细均匀又细又长,煮熟了也不会断掉。吃饭的时候,姑娘端着一大碗面条,害羞得很,怕吃不了,更怕吸面条的时候发出声音,怎么劝都不肯吃。二哥劝她说:“嫂子你别不好意思,吃不了没啥,剩下的我吃。”吃完饭,姑娘要走了,大哥生产队有事脱不开身,二哥替大哥送姑娘到村口,谁知从此埋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