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记忆

我很害怕鬼魂，但一直好奇，同样是祭祖，这个节日竟如此不同。我问爷爷奶奶，他们不解：你是个女孩，要知道那么多干嘛，又不能写包袱。很想接着问，为什么女孩不能写，答案一定是祖上的规定，为什么这样规定，答案一定是老规矩就是这样。可预料的答案，干脆就不问了。

初一的暑假，学校要求我们补课一月，那年暑假我一个人留在了家里，堂哥、堂弟们都去了远在他乡务工的爸妈身边。农历七月十二这天，奶奶嘀咕今年的包袱怎么办，没有人写，准确的是没有男人写，最近的伯伯在镇上，总不能跑那里找他写吧！

看到一筹莫展的她，我自告奋勇、毛遂自荐，奶奶说这怎么行呢，女孩不能写的，祖上会怪罪的，她不停地摇头。爷爷轻轻推了奶奶 :要不就让她写呗，念了这么多书，也该派上用场。奶奶看看我，又看看爷爷，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七月十三那天，想到儿时被禁锢的老思想，在这一刻即将被打破，远比考试第一名来得光荣和开心。我随着奶奶，到楼上的放置东西的房间找了一个圆的筛子，直径大约在60厘米，竹编的。久置的原因，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拿到井边冲洗了几遍，然后用干抹布擦干，放到阴凉的地方阴干。

奶奶拿了一袋纸钱，准备叠包袱，先把纸钱折叠成小长方形，然后放入白纸中包，最后用胶水粘好。因为太高兴，想早点写包袱，我就蹲下来叠，可以充分发挥。经我们祖孙三的奋战，没过太久就叠好了，我一起身，突然眼前发黑，接晕倒了、不醒人事，奶奶扶我起来，几分钟后我又醒了。奶奶问: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我说:叠好了，然后就不知道了。奶奶说：你不能写包袱了，这个是祖上提醒我们，女孩不能写。我无奈地说：奶奶，这又有什么联系，我晕倒只是因为起来太猛了(那时候不知道是直立低血压)，这只是个巧合，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这么迷信。爷爷看看了我:有道理，虽然我没上过学，只能认点字，不会写字，但我觉得现在孩子写最合适，就算祖先的灵魂真存在，我们已经很尽心了。我点了点头，十分赞成。奶奶拗不过我们。

爷爷找来了一本家谱书，往年堂哥都是照这个上面写的。我翻看了一下，直系写到上九代，还有旁系的一些先人。包袱的背面的交合处应写上一个大大的“封”字。第一次知道大张家的祖先，开始为自己的姓氏自豪。照着家谱书，我一个个抄写着，每个包袱的反面，都要写一个大的封字。爷爷说，只有封住，钱才能守住，不会被别人拆开，不会弄丢。祖先都写完了，我发现竟还有孤魂野鬼，孤儿、孤寡、溺水、跌死、烧伤、刀伤、战死等，连无名氏都有一个独立的包袱，虽然没有祖先的钱多。这一刻我特别欣慰，苍生原来如此宽厚，每一个灵魂都被尊重和怀念，来自陌生的祝福和敬重。接下来就是装包袱，按年代的顺序，在竹筛子里围成了一圈又一圈，仿佛岁月的年轮刻印在树木的上年轮。

终于等到七月十五，我随爷爷去村口，找了片空旷的地方，用石灰画了一个缺口的圆，圆的出口是条路。爷爷说，通过这条路祖先们就可以来取钱了，这条地面的路可以通向阴间。爷爷去草垛里，找来了今年新收的稻草，铺在了圈内，爷爷又说:今年的丰收的稻草送给祖先最好，明年祖先保佑我们五谷丰登。我点了点头。忙活好了，我们就开始砌包，大都按时间的顺序，越早的祖先在放在下面，然后逐步架空，孤魂野鬼单独放一个角落。爷爷说只有架空，才可以燃得更彻底，钱才能被充分利用。然后就是点包。最后我随着爷爷高喊，诸祖先快回来取钱，孤魂野鬼们也回来取钱。爷爷还不忘说了句：今年是我孙女写的包袱，诸祖先不要怪我们不懂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