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长流去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4:53 阅读(0)
绿水长流去
郭友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个月总有几晚失眠。失眠之夜,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什么都在想,生者死者狐仙,亲戚朋友同事,少时今生未来,地上天空宇宙……那思维简直是“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也许还要繁杂高远,就这样辗转反侧,直到鸡鸣头遍、二遍,甚至三遍,方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又早早起床,挤公交车到学校给学生上课,那种感觉甭提有多难受啦!
可是近一年多以来,失眠虽依旧,但脑海里浮现的总是我童年生活的场景。童年生活本已模糊,但多次的失眠将我的童年生活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地呈现了出来,让我白天黑夜对童年的人、事、景、物挥之不去,甚至多次向耄耋之年的母亲询问已经模糊的记忆。
其实,我的童年伴随着我的第一故乡早已被洪口水电站的蓄水淹没了,难道是水底下的某根神秘琴弦和我逐渐衰老的心弦产生了某种共鸣,让我夙夜不安?我只好用我这双笨拙的粗手,去弹拨一下乡愁这根永远不会绷断的琴弦,以安放我漂泊如萍的灵魂。
五十多年前,我出生在四川省通江县一个名叫澌波公社(后来的澌波乡)的老街上。老街依山傍水,北边靠山,南边临水,一条碧如绿带的大河自东向西流去。街道两边均有十多二十户人家,房屋全都是连在一起的木架瓦房,中间一条两米多宽的石板街道,当然街道两边还有街沿石,高出街道二三十厘米与房基齐平。下雨的时候,这边千万条房檐水,那边万千道瀑布流,分列在南北两边,像两列整齐划一的仪仗队,雨水争先恐后地从瓦片间落下,滴滴哒哒,声音甚是悦耳,景象甚是壮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一个街道,公社(后来的乡政府)、医院、信用社、供销社、缝纫铺、包子店等一应俱全;街道后山腰的学校、仓库、晒坝、碾房、磨场、榨油坊等应有尽有。
当年还是大集体生产,生产队长带领全队社员集体出工。我们生产队有少部分田地在大河对岸,清晨,大人们拿着锄头,背着背篼或挑着粪桶,叮叮咚咚、嘻嘻哈哈挤上船,其间也少不了几个打着呵欠,揉着惺忪睡眼的少年,他们是随大人们一起去放牛的。牛儿自己下水向河对岸游去,不论黄牛还是水牛,均训练有素,他们知道河岸有鲜嫩可口的青草。我常常挤在木船中间去放牛,怀里还揣着一本语文书。船到了对岸,大人们自然到田地间忙农活,我牵着浑身水淋淋的大黄牛到水草丰茂的地方,放开绳子,任它大快朵颐。我摸出语文书读几遍课文,不一会儿便能熟背了,于是揣好书,上河逛下河,在河边有时捉几只小团鱼(鳖),有时运气好还可以捡几条上游人们下药药翻的鲤鱼、青波(青板鱼)、刺节包(鳜鱼)、角胡子(黄辣丁鱼)。
推船的是牛娃儿(一个小伙伴的小名)的爷爷王老太爷,六十多岁,须发花白,眼晴里总是放出平和慈祥的光,脸上深深浅浅几道皱纹给我以无限的神秘感。
我总觉得他不同寻常,每次全公社民兵训练,他都无一例外地当教官,难道他是军官出身?还打过仗?
尤其是起洪水了,河水超过了防洪线,对岸有重要人物要过河时,总有他和其他几个人在船前舷帮上多加两条船桨,由平时船尾的一舵一桨变成船尾船头的一舵三桨,推船也由一人增加到四人,一人掌舵,三人摇桨。暴怒的洪水从上游狂奔而下,掀起几尺高的波浪,并时时发出阵阵怒吼。就在这波涛滚滚的河面上,他们轻舒猿臂,号子应和,摆舵舞桨,渡船如离弦之箭向对岸飞去,但迅疾的巨浪总是一浪紧接一浪地把船往下游冲……站在岸边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左右摇晃、前后摆动的渡船,大家都知道,下游地势陡转直下,紧接着是一个急弯,急弯上是突兀而出的巨石,渡船一旦冲下下游,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每次他们总能在河面上画一条高抛物线,将渡船稳稳地抛向对岸,有惊无险地完成任务。完成任务的英雄们也是眉飞色舞,站在岸边的乡亲们更是激情澎湃,又是狂叫,又是鼓掌,又是拥抱。此时的王老太爷虽也有一些气喘,但神色却显出难以捉摸的安详,从而更增添了我对他的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