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千年》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02:28 阅读(1)
《黛色千年》
我的老家在辽西的北票市北部,小山村,名叫“朱石皋”。什么意思,没人说得清楚。我从字面上意会,就是“有红色石头的水滨”。这个地名很让人费解,以至于 2000 年出版的一本《辽宁省地图册》上竟将“朱石皋”三个字印成了“朱碑”,但也只有我们家乡的人才看得出来,走出那个隐蔽的小山村,断不会有人注意这一点。老家最可称道的不是这个名字,而是村中那两棵千年的古枫树,老一代称其为“祖枫”。
记得小时候,我的老太爷总给我讲这样一个故事:努鲁儿虎山下,乾隆皇帝时的朱石皋,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逃荒的老祖宗从山东省的东昌府茌平县(今属聊城市)挑筐背篓来到这里,连累带饿,昏倒在了老枫树下……第二天早上,当太阳从东山上升起的时候,老祖宗苏醒过来,感到脸上冰凉湿润,很舒服,睁眼打量,原来是有水珠从树上滴入他口中。他一下明白了,是这棵枫树救了他。后来,人们知道枫树能分泌枫糖,是枫糖露珠救了我的老祖宗。从此,老祖宗定居这里,从捡拾枫籽到开荒种地,一代一代,繁衍成这个三百年的初氏山村。我们谁也不知道三百年前的月亮什么样,儿时听老太爷讲这个往事的时候,想着三百年前的月亮该是土豆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长大了,读了李白的咏月诗,觉得三百年前老祖宗头上的月亮当是一只白玉盘。
祖枫长在村头的山岗上,何年所植所生,谁也不知道。20 世纪80年代我回老家,给祖枫拍了照片,采了树叶和树籽,拿给省林土研究所的专家杨鸿佑先生看,他说这两棵古枫是元宝枫,应有千年树龄。两树距离有 50 米远,枝叶几乎相交合。一棵长在地势高一点的地方,一棵长在地势较低的地方。高地方的这棵有 30 米高,树身三人才能合抱过来,主干挺拔高耸,旁枝盘曲,颇有伟岸之气;矮地方的这棵高 20 多米,树身也是三人才能合抱过来,枝干舒展,冠盖如云,郁郁苍苍中隐着一种婀娜之姿。两棵祖枫的部分根须已“出土”,最长的根在地面上蜿蜒盘旋有十多米,活像一条苍龙。老人们说,这是一对夫妻枫树,长在高地方的那棵是丈夫,长在低一点地方的那棵是妻子。两棵树不仅树形不一样,树叶和树籽也有区别。称“丈夫”的那一棵树叶大而阔,五角尖尖,叶脉分明,树籽也肥大许多;称“妻子”的这一棵树叶略小,五角尖中呈圆,树籽小而鼓。
秋天,枫树籽成熟了。一夜秋风,如半大蝌蚪形的枫籽,带着薄如蝉翼的尾巴,簌簌而落,铺在树下,一地的黄灿灿。小时候每天早晨都会约上小伙伴一起来捡拾,每一家都会捡得一两笸箩。到了冬天,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将枫树籽和葵花籽一起炒来吃,家家都飘着枫籽的清香。吃炒熟的枫树籽要先剥去像翅膀一样的外皮,露出扁圆形的果实,果实上还包着一层薄皮,捻碎了这层薄皮后是黄黄的枫果仁。果仁虽小,却有奇香。每年过年时直到整个正月,村里家家都有枫果吃,家家都飘着枫果的香气。最奇异的是那第二层果皮,绝对不能吃,苦涩至极。村里小孩子恶作剧,拿给外村人吃,故意不告诉涩皮的秘密,待对方吃进嘴里涩得拉不开舌头时才调皮地道出谜底。离开老家快三十年了,村里每次来人,都会给我带点枫树籽,他们知道我喜欢吃。然而他们可能不知道,对于今天的我来说,重要的不是解馋,而是解乡愁。见了那一粒粒蝌蚪形的枫籽,就如同置身故乡,味蕾自然又泛起儿时的童趣。
两棵祖枫的树冠几乎遮住了小半个山岭,再加上周边山里一片片大大小小的枫树,组成了老家特有的枫树景观。每到深秋,经霜的枫叶由橙红变为绛紫,色彩绚丽如一幅展开的油画,如火焰,如山花,跳动着,特别地耀眼。
我喜欢红叶,曾观赏过许多红叶胜地,诸如北京香山的酣畅淋漓,南京栖霞山的婉约柔媚,苏州天平山的美艳隽秀,长沙岳麓山的如火如荼,本溪关门山的纯情飒爽。然而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老家祖枫的红叶最好,它红得执着,红得深沉,红得有血性人格。当年,我的祖先在大枫树下安家,十余代人过去了。四围山色,青峰岚影,平时只闻鸡犬之声,很难看到人家。不到门口不见村,只缘隐蔽性好,据说当年日本兵都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村庄。村里没有什么古迹,但却有融融的古意古风。听老辈人说,早些年村子四周都是原始森林,大部分在伪满洲国时被砍伐掉,如今有的山坡上还能见到已朽烂的大树根的遗迹。两棵祖枫没被伐掉是因为树有灵性,说是 1946 年,一伙国民党官兵来砍这两棵祖枫,伐树的人刚锯了几下就见树上开始流血,吓得扔下工具就跑。过了几天官兵又来砍,村里人就对他们说,这是两棵神树,动不得,夜里它会显灵的,谁砍谁倒霉。听了此话的官兵不敢到树跟前,只好隔着河向树上打枪,至今祖枫的身上还留有当年的子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