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爷

 

 

打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畅爷，小孩子们经常跑到他家玩，找他要糖吃。我们不知道畅爷的大名，只知道全村大人小孩男女老少都这样称呼他。他当时应该是村里头年纪最大的长者。他住在村东头的两间旧屋子里，经常在外面晒太阳。我们很奇怪他一个人过，也没有家人。畅爷到底有多大年纪，知道底细的人很少，谁也没看过畅爷的户口本，应该是民国出生的人吧。

 

 

 

畅爷身子骨硬朗，大把年纪耳不聋眼不花，高兴起来还能喝上二两小酒，还能抽烟。畅爷能吃能喝，但不讲究好孬，过去喝的是小吊酒，是用烧制的酒坛子装的散酒，价廉，经喝，现在条件好了，喝瓶装酒。畅爷以前抽的是旱烟袋，有时也抽水烟袋，旱烟袋是用竹根做出来的，水烟袋是铜器做的。旱烟袋没有过滤装置，烟味浓得呛人，烟龄浅的人抽不住。水烟袋有水过滤，吸的时候咕噜咕噜响，很有节奏。旱烟袋和水烟袋早就没人用了。小孩子喜欢看畅爷抽烟，在畅爷抽烟的时候喜欢帮他点火，看到畅爷吞云吐雾的样子，孩子们开心极了。畅爷在吃喝方面不金贵，上门和他闲聊的人他都叫吃饭，烟酒不缺。畅爷前些年还经常骑自行车到离家几里地的镇上办事，但有一年他不慎摔了一跤，摔成了骨折，住了院，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看见他骑车了。

 

畅爷的童年充满苦难和动荡。畅爷的家在“山之南山花烂漫，山之北白雪皑皑”的大别山，小地名叫宋庄。大别山纵横鄂豫皖三省，延绵数百里，所谓山高皇帝远，国民政府疏于治理，深山老林土匪猖獗。由于土匪横行，畅爷打小就随家人东躲西藏，只要村里有个风吹草动，大人就把他装进箩筐里挑着跑到深山躲起来。

 

 

 

畅爷6岁时，父亲给地主老财做工，拣瓦时从房顶掉下来，摔成下肢瘫痪，东家老财不管不问，家里没有钱治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后来，地主老财看上了她娘，非要娶做小，她娘死活不从，就上吊自尽了。畅爷从小就在骨子里对恶霸地主充满了仇恨，在他的心里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旧社会民不聊生，人们在水深火热中苟延残喘，官逼民反，穷得连屁股都遮不住的“刁民”揭杆而起。打土豪分田地，人们唱着“八月桂花遍地开”，在歌声中看到了希望和曝光。在一个黄昏，一支打着“镰刀斧头”红旗的队伍从畅爷家门前经过，饥饿的畅爷偷偷跟随这支叫做“红军”的队伍走了。那一年他12岁。

 

......

 

五年后的某一天，宋庄的村口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乱发如麻与肩齐，脏兮兮的跟叫花子没有区别。人们发现他竟然是畅爷。从那以后，畅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庄子，也没有结过婚，就一个人过了一辈子。

 

 

 

后来我在革命博物馆的陈列馆里，看到一幅畅爷的照片，附有简介：袁大畅（1915-2011），红军流失人员，12岁加入中国工农红军，参加鄂豫皖苏区第二次至第五次反“围剿”，作战10余次，所在部队在第五次枫树岭反“围剿”战斗中被敌包围，唯一幸存者。两兄弟和一妹妹被反动派“还乡团”在反清剿算中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