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17:06 阅读(0)
文| 张莉
站台缓缓移动,一个个身影从面前飘过去,飘过去,时间的河在我的面前铺开了,汩汩滔滔,我纵身一跃……
小小的身影,一双大手牵着她,检票员大喊着:拿出自己的票,检票了,检票了。我开始跟随着人流往列车上钻,突然我的领间一紧,接着被按到列车量身高的一侧,“明明有一米二了嘛,怎么不买票”?大手道:“也就刚刚一米二,我们补个半票,半票。”我继续被大手牵着,车厢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气味,同时喧闹声,广播声,鼾声,孩子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向每个上车的旅客袭过来,以至于多年以后,我一次次被这气味拉回到时间褶皱的深层。
天黑了,四面八方的黑向我们袭过来,我随着她在乡间的路上行着,我不懂她的心酸苦楚,她的怨,她对丈夫的失望,对婚姻的不满,微微的月光撒下来,如薄纱笼罩,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兀自在装满货物的地排车上摆弄着她为我买来的耳坠,她喘着气,奋力拉着车前行,我看到她的脊背一耸一耸,而我的耳坠一摇一摇……
“快点,快点!把包给我,赶紧上车。”虽已成年,却如不谙世事的孩子,而他仿若兄长,家校往返的途中,给予我诸多照顾,尽管在一次“班级革命”中,他被一群打着正义旗帜的同窗从班长位置上拉下来,诸如帮自己加分帮女友加分以获得荣誉和奖学金等等,罗列了一堆罪名,而那群正义之师,在我面前慷慨陈词,义愤填膺,幼稚的我糊里糊涂地签了名,那一晚,我看到了他寥落的背影,神情甚是困顿落寞,我甚是痛悔。
列车载着一行北人的忐忑和憧憬,向南开去,一直往南方开去。杏花春雨的南方,吴侬软语的南方,白居易的南方,韦庄的南方,南方如一条鱼落入我预设的网中。一座座山丘,一条条隧道,从眼前排过去排过去,山间屋舍俨然,油菜花浩瀚迷人眼,这是别一种景致。生而为人,何其丰富,何其幽微,然则人被抛掷某一空间,又注定受其遮蔽,受其压抑,越来越扁平无趣,旅行恰恰可以看作是一种救赎,让我们避免成为单向度的人,开启自我发现之旅。
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又一次踏上列车,多重身份注定多重责任,她在地狱般的医院痛苦挣扎,她恳求的目光,让我暂时抛开思子之苦,我要从死神手中将她拉回来,每次换药,我和她一同战栗,第一次发现,强势如她,有一天也会脆弱如婴孩,她的恐惧,颤抖,无助,绝望我通通能体会,在这个离地狱最近的科室,每天都有悲剧上演,婴孩撕心裂肺的哭泣,临床病人的悄然离世,普罗众生面对天价医药费的焦灼无奈,钱尽药停的病号等候死神的猝然降临与末日宣判,我甚至觉得所谓慈悲有时并不是与死神对峙后的无奈撒手,而是与死神终于握手言和。
列车上的芸芸众生,时间的河;广播声,吆喝声,浮在河面的许多泡沫。我泅到中途,已然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