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重感情、讲亲情、善友情而又从不过多外露情感的人，他的宽容大度，热心助人，极富涵养和与人为善的风格影响着我们兄弟姐妹和下一代，我在好几篇文章中都有介绍。在父亲节到来之际，说说我与父亲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谈话。

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东北人称为老儿子，但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一是当时政治运动多，父亲工作也忙，很少能有时间在家；二是我入学早，下乡早，参军入伍也早，在家机会不多；第三亦或是父亲受传统礼制中“君子抱孙不抱子”影响等，反正是与父亲的当面交流的机会屈指可数。

最早的一次是我在上小学时，好不容易借到了巴金的《春》阅读，其中的一句话我抄写了下来，而且还在书上进行了折叠（书是借的，可不敢乱写乱画的），这句话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轻微的让步只会引起更多的纠纷，而接连的重大让步，只会促使自己的灭亡”。也不知道父亲如何看到了，他问我这句话什么意思？你是如何理解的？我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懂得多，很快作了回答，并说自己要像觉慧一样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做新思想的捍卫者。父亲又问：在日常生活中又该怎样呢？我回答：谁欺负我，我都立即反抗，一步不让！父亲微微一笑地说：日常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原则问题，也没那么多的欺负和反抗，要情在先，理在后，要多包容，学会隐忍，学会谦让。当时我是似懂非懂，但父亲从不发火，遇事时微微一笑的形象却留在了我的心里。

父亲原在县商业局担负财务工作，曾参加过菏泽地区组织的会计业务技能比赛，获得过第二名的成绩，父亲是业务能手，因此也受到过业内人士的妒嫉。在局机关一位王伯伯的操作下，父亲被下到企业参与了酱菜酿制厂组建工作，以后也就留在了厂里工作。但山水轮流转，文化大革命期间，王伯伯被下放到酱菜酿制厂管制反省，每天就关闭在一个小黑屋里，看不到太阳，也见不到人，厂里也没有人愿意答理他，只有我父亲每天给他按时送饭送水，有时还陪他看看报纸、说说话。厂里很多人都说父亲没记性、没志气，父亲还是微笑了之。后来我问过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亲说：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谁也都有背运的时候，没有不下雨的天，没有不背时的人，不要计较小事，不要因生活琐事丢掉了情谊。父亲的大度宽容和对王伯伯的照顾，使得王伯伯多次感动的流下了眼泪，王伯伯一家人都很感激，王伯伯也与我父亲成了终生的好朋友。

我大伯父李龙健先生是我父亲的亲堂兄，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全能性的师大毕业的高才中学教师，数理化、文史地、音乐体育图画、各种球类乐器样样精通，是县城中学里有名的万能“补丁”老师，什么课都能上，不管哪个老师有事请假他都能顶班上岗，是深受广大师生喜欢和爱戴的优秀教师，一直到现在，一提起李龙健老师，他教过学生还都是赞不绝口，文革后拨乱反正时，就是他的学生联名写信给有关部门，第一批被平反昭雪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好老师，因家庭和历史问题也未能逃脱厄运，终因不堪长时间的挨斗、挨打和游街，用一块砖头和一把剪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我那个“具有彻底的革命精神和造反精神”的大伯母，在我大伯父的遗体上贴上了一张书写着“与李龙健断绝一切关系”的大字报后，扬长而去。我父亲知道后，带了两个邻居，偷偷地到学校将我大伯父的遗体运走，草草地在祖坟安葬了。也就是这样一个基本亲情事件，父亲被举报，罪名是“阶级立场不稳，与历史和现行反革命分子不能划清界限”，从此父亲开始受到批判并打入了政治另类。本来按照父亲的为人处世和能力水平，进“三结合”领导班子是没问题的，也通过了政审关，受此影响父亲再也与领导干部无缘，一直到离休。就此问题，在父亲的晚年时，我曾问过父亲后悔不？这次父亲没有微笑，而是严肃地、斩钉截铁的说：我不后悔！就是蹲监狱我也不能让我的哥哥暴尸于荒郊野外！后来父亲还说：一个没有亲情感，不懂孝悌忠恕、兄友弟恭的人，是不配做男人的。父亲对大伯父家我的五个哥姐们非常关心，多方照顾，在大伯父平反后，还找到教育局让二姐回来接了班。但在多年以后我的大伯母去逝时，父亲却没有让她在祖坟下葬。一贯宽恕、仁厚、温和的父亲，在做人的原则和底线上也是一步不让的。